兩道菜,幹了幾杯酒,首坐的便開談道:“老師這次榮任出去,離省又遠,門生不能常常領教,殊為快快。但是門生在省城裡,一年一年的真是不了,聞得老師到省沒有空閒過,雖然說是能者多勞,門生亦斷不敢望其項背。但此中一定有個操縱之法,還求老師不吝教誨。倘異日仰託洪福,宦選順遂,有生之日,皆賜之年。”
楊愕聽了他這話,心花怒開,眉飛色舞了一回道:“這個倒容易,大凡新到省的人,是兩眼漆黑。那個是上司歡喜的,那個是不歡喜的,一時也不知道。第一總要打聽明白,那紅人固是要緊,千萬不可失禮。就是那黑的,也要留心。這裡頭有幾種的看法,或是家裡有錢,或是什麼舉人、進士出身,就也不可十分怠慢。為什麼呢?有這一種人,儘管在省候補,卻要擺臭架子,不肯去走人的門路。非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肯去找人。要是他肯去找人,是沒有不靈的。第一是他有錢,能運動。第二是他老師同年多,有聲援,所以容易翻身。若是平時我們得罪了他,一時不容易修好的。然而,說雖是這樣說,紅黑二字總要認得明白。再次是錢不可不用,當用則用,亦不可亂用。要是紅人兒,不論是道、府、州縣佐雜,總要應酬得面面光,卻並不是叫你把錢去亂塞。不過他說什麼,我們忖度忖度,可行則可行,不可行亦要好好回覆。至於小小不言的,卻又萬萬不可惜小費。止有一種一時不得翻身的,卻又不可理他,平時總要遠他些,為的怕他是熱落了,就要開口。論起來就直言回覆,亦無不可,不過像你們這新出路的人,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有什麼不好意思呢?”
“從前我在首縣任上的時候,有一位知府金人緘,送了十個馬封來借印。你想,印色油朱雖說有限,難道不是錢?況且,金知府是黑透的人,我就回復了他。叫他管家回去說,要你主人寫一封親筆信來,作什麼用?以備存案,我是不能代人受過的。他來人回去說了,金人緘有了氣,也就作罷。恰恰這天晚上,積於發先生送來一張片子,要借一百個印封,說是發訃聞用。這積於發是制臺的紅人,且雖是丁憂,仍舊在內辦事。那又不比金人緘了,我卻如數送了一百個印封,一個錢沒收他,還對他來人說,如果不夠,儘管來取。我記得小時候聽見人家念《禮記》有‘父母所愛亦愛之,所敬亦敬之’這樣兩句,我就是竊取的這個法子。我們在外邊做官,就如做兒子一樣。祇要父母歡喜,別的就不問了。況且,得罪了父母,亦祇平常,等到父母年老歸西,那分家資總是我的,祇有上司,卻萬萬不可得罪,得罪了,重則參革,輕則停委,真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苦呢!所以,人家說,如能以伺候上司的法子伺候父母,便是真正孝子。一點也不錯,說這個話的人,真是閱歷有得之言。惟願諸位老弟細細的品評這個理。”
“再次,就要看上司的脾氣,有的古板的,有的時式的,有的裡外一般方正的,有的內方外圓的,有的口不應心的,總要去試探出來。最難的是一種人,滿口仁義道德,說起來要地方官潔己愛民,候補的志趣不苟。每逢外州縣的事,或是派個把委員出去,滿心放不下,又密密打發人暗地裡去打聽。見了這些候補人員,問長問短,刺刺不休。他的意思,說是要找個有才具的,他也不曉得,人家出來做官為什麼?常言道‘千里為官祇為財’,人家不為著錢,出來做什麼事?既到了官場,什麼叫做才具?我說,祇要會想法子,就是才具。頂可惡的是,他見人時常有差委,反不喜歡,說他會鑽。看見沒人委過什麼事的,他偏要極口褒獎,說他安貧樂道,那才真是嘔人呢!”
“還有一種上司,滿口說話全是機關,須要留心體貼,不可當作耳邊風滑了過去,我還記得前任制臺在任的一件事。不是有一個候補知縣被參公然行賄的麼?說起來亦冤枉。那一天,卻有幾位去上院,制臺祇見了兩位,說了幾句閒話。制臺便提起,現在出了一個某某的缺,二位的資格也都夠到了,但是這個缺不容易,總要有些威儀才能勝任。當時,這兩位老哥唯唯而退,亦莫名其妙。出來對人去講。就有這個冤桶猜著了《中庸》上是有一句‘威儀三千’,這明明是想三千頭的意思。他卻一言不發,本來手裡也有幾個錢,又各處湊了湊,恰恰得了三千的數,便抵樁去呈遞。他也沒有同制臺說明,制臺也不曉得。這天制臺會客,出其不意,有一位候補知縣來稟見,當著大眾之下,忽然送了一個紅封袋,又請了一個安,說了一句‘求大人栽培’。”
“制臺也不曉得是沒會過他的意思來呀,也不曉得是故意拿他做個榜樣,就當著大眾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張銀票。制臺馬上反了臉,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