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有玷陸家的門風。因此,“什麼話”都不准她說,這也就是“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的道理。
結果是連小李都不必送,胡宗憲用他總督的官銜燈籠,將陸太婆送回她女婿家,羅龍文為胡宗憲邀去作長夜之談,小李隨著胡元規回典當。嘉賓散盡,燁燁紅燭之下,只有男女主人的一雙儷影。
窗外西風獵獵,窗內卻是一團春意。徐海神采奕奕,讓王翠翹驚喜地發現,他的消失已久的豪氣,居然又重新出現在他臉上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說老了牙的俗語,我一直到今天,才能體會出它的味道。”徐海忽發感慨,“世界上最玄妙,最沒有道理的,就是心境!”
“說‘玄妙’還差不多,何以謂之‘沒有道理’?”
“不起而然,就是沒有道理。一個人在心境灰惡的時候,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過些日子回想,自己都想不通,當時為什麼會有那種可笑的念頭?”
“我也想不通。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記住今天的想法。”王翠翹說:“人總有遭遇挫折的時候,你將來也許還會有,也許還更重。到心境灰惡的時候,不要一味鑽牛角尖,想想你今天的心境,就容易丟掉那種可笑的念頭。”
這番話說得很隱晦,徐海一時無法完全瞭解,只抓住將來還會有挫折,甚至是更嚴重的挫折那一點意思,當作她是勉勵他的意思,自然應該接受,而且自信能夠接受。
“你放心,‘曾經滄海難為水’,我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受得起打擊。”
“我相信你也受得起。”王翠翹說:“否則,就辜負我一起心了。”
“不會!我知道你不是把我看成個沒用的人,我不會辜負你的一起心。”
“我相信。”王翠翹欣慰地說。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你不要怪我太擅專。”徐海臉上浮鋪歉意,“大概三、五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聽見你們在談。”
“你的耳朵好尖!”徐海停了一下說:“在那裡幾個月,別的還好辦,就是日本的茶,我喝不慣。”
“這還不容易,替你多帶一點去。還有那套宜興壺,你也帶去。”
“光有茶具,沒有人懂功夫茶的決竅,也是枉然。”
“你不會教一兩個出來。喔,”王翠翹是突然想起一句要緊話的神氣,“你是不是真的想多生幾個兒子?”
“是的!”
“那我真抱歉了!”王翠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起你,我不會生育。”
這不像玩話,徐海既驚且詫,“為什麼?”他急急問說,“總有個道理吧?”
“早年,”王翠翹的聲音更低了,“我吃過藥。”
徐海恍然大悟。風塵女子中有個說法,多服涼藥,可以避免生育。不過,“這話也不知道靠得住,靠不住?”他說,“你不要認真。”
“事實如此,你不要指望我,不然會失望。”
“那,”徐海沮喪地:“說實話,我現在就失望了。不過——”
“你不必解釋。我心裡也是這麼想,我們的感情,跟我生育不生育無關。”
“是的,我就是這句話。”
“我知道,不過,”王翠翹扳著他的肩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對你倒沒有什麼;對你徐家的祖宗,不免慚愧,沒有盡到做徐家媳婦的道理。”
“這也不去說它了。”
“這豈可不說?”王翠翹正色答說:“你心目中,怎麼能沒有祖宗?”
這義正辭嚴的責備,堵得徐海氣結,只好點點頭:“好吧!你說。”
“我說,你在日本不妨找一兩個人,我絕不會吃醋,你也不要假撇清。好不好?”
“你的嘴真利害!”徐海苦笑了,“話都讓你點在前面,我還能說什麼?”
“你既無話可說,就該照我的話做。第一、相貌當然要過得去;第二、脾氣要好;第三、最要緊的是具宜男之相。”
“算了,算了!”徐海笑道,“你不要來試我。逢場作戲是有的、如說娶回家來,那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煩?”
“明山,明山,枉為你我好了一場;原來你竟不知道我的一起真心!真教我好洩氣。”
一臉失望的顏色,決不是裝出來的。徐海心想,即或是試探,又何用如此?看起來,倒確是一起至誠。不過自己亦確無在日本別置外室的心思,對王翠翹來說,也算很對得起她了。然則,這應該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