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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部分

是好,只是美中不足。大人提起筆來,將‘成功’二字乙轉,又改‘灑淚’為‘痛定’。頓時,大家都輕輕地叫好。”

“秀才肩半壁東南,方期一戰功成,挽回劫運;當世號滿門忠義,豈料三河痛定,又隕臺星。”薛福成慢慢重複一遍,說,“果真改得好極了!”

曾國藩平靜地聽著,無任何表示。

薛福成接著說:“請大人談談文章的佈局。”

曾國藩喝了兩口茶,上下梳過幾次鬍鬚後,慢慢地說:“謀篇佈局是作文一段最大功夫。《書經》《左傳》,每一篇空處較多,實處較少,旁面較多,正面較少。譬如精神注於眉宇目光,不可週身皆眉,四處皆目。文中線索如同蛛絲馬跡,絲不可過粗,跡不可太密。這是一種。古人文筆有云屬波委、官止而神行之象,其佈局則有千巖萬壑、重巒復嶂之觀。此等文章以《莊子》為最,將《莊子》好好讀上二三十遍,自然熟悉了。”

薛福成聽了這話,有一種茅塞頓開而豁然爽朗、聰明大張之感,深深佩服總督大人學問汪洋浩大,自己在他的面前,直有潺潺細流與長江大河之別。

“請問大人。”張裕釗在認真思考之後,恭謹地問,“常見古人詩話中談到詩的氣象。卑職想,古文應該也有氣象,而究以何種氣象為好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說明廉卿這段時期來對古文的鑽研進入了一個較高的境界,即從字、句、段的思考上升到對全篇的思考。”曾國藩日漸昏花的三角眼裡射出讚賞的目光。

“古人以‘氣象’二字來評詩,較早的可見於南宋初期周紫芝所著《竹坡詩話》。竹坡居士說鄭谷的‘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之句。別人皆以為奇絕,他以為其氣象淺俗。後來《滄浪詩話》裡多次提到‘氣象’,說唐人詩與宋人詩,先不談工拙,真是氣象不同;又說建安之作全在氣象,不可尋枝摘葉。其實不只是詩,文、書、畫莫不如此。氣象,就是指面貌、神志。老夫以為,文章之道,以氣象光明俊偉為最難能可貴,如久雨而晴,登高山而望曠野,如登高樓俯視大江,獨坐明窗淨几之下而遠眺。又如英雄俠士褐裘而來,絕無齷齪猥鄙之態。此三者,皆光明俊偉之貌。文中有此氣象者,大抵得於天授,不盡關乎學術。自孟子、莊子、韓子而外,唯賈生及陸敬輿、蘇子瞻得此氣象最多,近世如王陽明亦殊磊,但文辭不如孟、莊、韓三子之跌宕。老夫以為文章要達到這種地步,乃是最高的境界,很不容易做到,但應成為我輩力求達到的目標。”

這一大段宏論,說得四子皆低頭不言,心中自覺慚愧。隔了好久,黎庶昌想起那年吳敏樹要跟曾國藩打官司的事,不知曾國藩心裡對這事究竟怎樣看,有沒有芥蒂,平時沒有機會問,今天可是個好機會。他笑著問:“關於桐城文派的事,吳南屏後來捐錢請大人給他除名了嗎?”

“南屏那人你還不知道!”曾國藩爽快地笑起來,“他是打死都不認輸的。後來的信中,他乾脆將姚鼐比之於呂居仁。這是他的性格,我也不計較。南屏不願在桐城諸君子灶下討飯吃,也稱得上我們湖南人中的豪傑。不過,以姚氏為呂居仁之比,也貶之太甚了。老夫粗解文章,實由姚先生啟之。姚先生為知言君子,只是才力薄弱,不足以發之耳。他的《古文辭類纂》一書,雖闌入劉海峰之文,稍涉私好,而大體上是站得住的。其序跋類淵源於《易·繫辭》,辭賦類仿劉歆《七略》,則為不刊之典。老夫鑑於姚先生所編,不選六經、諸子、史傳之文,雖另編《經史百家雜鈔》,但平心而論,姚先生之《類纂》要比老夫的《雜鈔》流傳得久遠。”

黎庶昌深以此言為持平之論,並對曾國藩的心胸氣度看得更清楚了。他正要請曾國藩再談談對桐城三祖的看法,吳汝綸又發問了:“大人,聽說您要寫一篇文章,提出古文的八字訣和四象說,能讓我們先知一二嗎?”

“你們四人,最數摯甫不安本分,不知又從哪裡刺探了老夫的機密。”就像老父親親暱地指責聰明靈泛的小兒子一樣,其實心裡很高興,他樂於向弟子們透露所探得的古文之驪珠。“老夫思考得尚不成熟,就大致說說吧。八字訣,即以雄、直、怪、麗為古文陽剛美之特徵,以茹、遠、潔、適為古文陰柔美之特徵。我還要仿照司空表聖的辦法,每個字下再給它以八個字的詳述。四象,即太陽為氣勢,氣勢中又分噴薄之勢、跌宕之勢;少陽為趣味,趣味中又有詼詭之趣、閒適之趣;太陰為識度,識度有閎闊之度、含蓄之度;少陰為情韻;情韻有沉雄之韻、悽惻之韻。若精力好,下個月老夫將這篇文章完工,那時再聽聽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