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前蹄躍起,昂首嘶鳴。
兩人在馬背上對望,同聲數道“一、二、三”。三字話音未落,兩人便已雙腿用力一夾馬腹,手中的馬鞭同時落下。
兩匹馬發瘋般地往前奮足狂奔,它們眼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黑暗最容易滋生的便是恐懼,也許下一步便是懸崖,跌落便將粉身碎骨;或者下一步便可能踏空,掉入西湖當中。越是奔跑,這種恐懼便越是加劇。兩匹馬鬃毛倒豎,鼻孔大張,嘴巴是大開,拼命地呼吸多一些的空氣。馬背上的兩位騎士則輕鬆許多,這種把戲對他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他們憑著精湛的騎術,巧妙地控制著馬匹前進的方向。
此時,白堤上雖然不像早先那般擁擠,但遊人仍然不少。他們多半為外地來的遊客,盤纏不多,對付上幾口隨帶的乾糧,便算是午飯。況且,他們的心思都放在滿目的美景上,誰會提防從身後凶神惡煞地殺出來的兩匹既快又瞎的烈馬?
首當其衝被撞飛的是一個站在斷橋橋頭對著一湖春水即興吟詩的秀才。關於這位秀才,容我多說兩句。
這秀才應該是一大清早就來了,我還記得他那首沒來得及吟完的詩:
〖西子初醒挽床紗,
煙柳畫橋見人家。
春風得意恨無馬,
一日看盡杭城……〗
詩吟至此,尚缺最後一字,卻戛然而止。他正在恨無馬之時,偶回頭一看,便見有馬飛馳而來,而且一來便是倆,不由心中大喜。
咦,這馬咋就不停下呢?不是來接俺的嗎?哎喲,再不停就來不及了,停、停,這馬不肯停,俺要被撞飛個球。洶而湧哉,悲而慘乎。罷、罷、罷,休、休、休,罷休罷休。
於是乎,秀才飽讀詩書的身軀如同一隻紙鷂騰空而起,在空中翻轉兩圈有餘,再鏘鏗有力地跌回地面。在此期間,他發自肺腑地喊叫出一個字——“啊”,總算是把那首詩吟完。百忙之中,他也沒忘押對韻腳。
兩位捕快大人催馬疾行,一路猛衝,口中高呼:“刑部辦案,閒人迴避。”像鐮刀劃過麥田,狂風吹經蘆葦,遊人們驚慌地往兩旁閃躲避讓。原本祥和安寧的白堤頓時亂成一片。被擠翻在地的有之,被馬蹄踐踏的有之,被擠落於西湖裡的有之。撲通聲方歇,慘叫聲乍起。
西湖自北宋元四年由時任杭州知府的蘇軾蘇大學士疏浚以來,歷年又多有修整。因此,即使是靠近堤岸的地方,水深也在一人以上。更兼二月未幾,正是乍暖還寒時節,湖水冰涼刺骨,落入水中的百姓的慘狀可想而知。兩位捕快大人根本無暇顧及身邊這些慌亂而無辜的百姓,他們使用馬鞭、馬蹄、吼叫作為開路的武器,一心想著如何才能贏得這場賭局,然後不費分文地在邀日樓痛飲三日花酒。
曾耀武雖然在騎術上略勝半籌,但在體重上卻吃虧不少。兩匹烈馬起先並駕齊軀。剛過虹橋,他便已落後半個馬位。過錦帶橋時,他已被甩開兩個馬位。等他抵達終點時,常揚威卻已經將馬在路邊一株柳樹上拴好,正叉著雙手得意揚揚地張望著他。
曾耀武惱怒地把馬在另一株柳樹上拴好,取下蒙在馬眼睛上的黑布,惡狠狠地擲還給常揚威,那馬經過方才一陣猛烈的衝刺,已經耗盡全身的力氣,它渾身哆嗦,大口喘著粗氣,緊貼著肋骨的肚子像一隻陳舊的風箱,一漲一癟。它那雙大眼睛溫順地看著自己的主人,彷彿在乞求賞賜些清水或乾草。
然而,主人賞給他的卻是兇狠的皮鞭。這一鞭正抽在它的眼睛上,聲音響亮而乾脆。等它再將眼睛睜開時,那巨大而溫順的眼眶裡不僅湧出了鮮血,也湧出了眼淚。
曾耀武怒罵道:“天殺的老畜生,敢害老子輸錢。”
皮鞭一次又一次朝馬抽打,那馬低聲悲鳴著,在原地徒勞地轉著圈子,想躲開皮鞭,卻又哪裡能躲得開?
常揚威心有不忍,把曾耀武的馬鞭奪在手中,道:“曾兄若是輸不起,言語一聲即可,何必拿畜生撒氣。”
曾耀武氣鼓鼓地道:“誰說老子輸不起。不就是三天花酒嗎?絕不會賴你的。”
常揚威道:“那敢情好,時候不早,咱們還是辦公事要緊”。
【2】
時間:午時初,二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地點:孤山腳下。
孤山,東接白堤,西臨蘇堤,其山聳立,傍無聯附,為湖山之絕勝。與保塔所屹立的寶石山隔小西湖相對,與皇宮所建在的鳳凰山距外西湖互望。北宋年間,林和靖居士曾隱居於孤山之上,這位老先生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