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已只剩我和掌事宮女,還有兩個執意留下的太監。李世民的突然到來,嚇得他們連滾帶爬從別處驚慌趕來撲跪在地上磕頭請安,我由掌事宮女攙扶著走出內殿,李世民已站立在殿中恰好對上我的視線。他目光微動,始終沒有上前,只是有些驚詫地看著我。我沒有綰髮,簡單散著,身體一直不好,穿袍子的時候也覺得比往常寬大了不少,想是清瘦了許多。我收起寬袖捏在掌間,向他行禮,他回過神讓掌事宮女將我扶到榻上去坐,隨後他也跟了進來。
時間彷彿追溯到幾年前,我靠在榻上,他坐在榻沿,只是今昔不同往日,我們的心態都已經變了。他緩緩望著德慶宮每一處,這裡已不似曾經那麼光鮮亮麗,清冷中含著幾分灰暗和死寂。他沒有說什麼,最後將目光頓留在我身上,流轉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一垂眼,換做一句:“你弟弟陰弘智讓佑兒募壯士以自衛,他還推薦燕弘信輔助佑兒招募死士,如今在齊州起兵,你說朕該什麼做?”
早有預料,我垂下眼:“皇上心中已有數,何必又來問我。”
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無力,不經低下頭緊張難過起來。殿中又陷入一片寧靜,片刻沉默,李世民低聲嘆說:“若佑兒還不思悔改,這次……怨不得朕。”
我垂目不語,我還能說什麼,犯那彌天大錯的是我的孩子啊,我狠不了心應下,亦是求不得他放過他。李世民不多停留,起身轉向殿外,掀開簾子又頓下了腳步,然而並未回頭:“不要因為恨我,拿自己出氣。”
呼吸輕顫,有些酸澀。
貞觀十七年(643)三月,李世民急召兵部尚書李績與劉德威伐李佑。訊息不斷從齊州傳來,當夜三月三十日,李祐日夜與燕弘亮等五人還在享宴奏樂,李績帶遭軍鑿垣而入,李佑和燕弘亮等五人隨即披甲控弦,入室自固。李績命薪草堆積想要用火焚將李佑逼出,果然李佑,被兵曹參軍杜行敏擒住,即日押送回長安。
今日的皇宮分外莊嚴,太極殿上更是緊張肅靜。半日過去,掌事宮女紅著眼眶從太極殿趕回為我傳報,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我猜想的不錯,李佑逃不過這最後一劫。“娘娘,皇上許齊王一個時辰到德慶宮見你。”掌事宮女最後補上這句,強笑著安慰我。殿外的院中傳來鐵條聲響,兩行侍衛正立在門口,中間押著鎖著手腳鏈的李佑。數年不見,他又長高了不少,更多了三分成熟氣息。只是這樣一個才成長完的生命,卻要在此時定格,我倒希望他永遠是孩童的天真與爛漫,沒有心機,沒有野心。
進到殿中,李佑誠惶誠恐的站在那,他還是敬我在乎我的。我靜靜看著他,心間湧著嘆息和不捨,見我許久不開口,他試探著說話,卻先是這一句:“母妃,你……要不要一同見見舅舅?”
我皺起眉頭,李佑對弘智真是依賴到了極點,難怪這麼容易被他說動利用。說來怪去還是因為我,若不是我當初因私心放了弘智,他也不會偷偷回到齊州,在李佑身邊出謀劃策。“我不想見他。”我冷冷說,很快將話題轉到李佑身上,“佑兒,你為什麼想當皇帝?你拿什麼當皇帝?”
聽到這句,李佑頓時鼓了氣,憤憤道:“母妃,舅舅都告訴我了,父皇他對不起你,你為什麼還要幫他!”
“因為他是你父皇!”我厲聲怒呵,目光透過他,微微遙遠,“你父皇……是個好皇帝。當年,我跟著他打洛陽,他的戰謀,他的軍心都是沒有誰能替代的。這整個江山,幾乎是你父皇打下的,能坐上這個皇位,因為他夠狠,夠絕,夠聰明!”我盯上他的眼睛,這雙稚氣未脫乾淨的眼眸,“而你……受人蠱惑,幾句話就能把你動搖,你是要當皇帝還是要當傀儡!”
李佑不敢與我直視,低下頭咬牙想了想,眼裡閃過一陣明亮,漸漸從我的話中覺悟過來。從小,只要有提點,他就能很快領悟。可惜只可惜,偏偏要有人提點才好,有人也正是利用這一點,將他點到不詭的一路。他知錯狠狠拍打憤恨的胸脯,自惱向我跪下求道:“母妃,這次父皇抓我回來,十有八九兒臣非死不可,你可有好的辦法,替兒臣求求情?”
心中絞痛,我搖頭無奈:“佑兒,你傷了你父皇的心,更傷透了我的心。你犯下如此大錯,是不可原諒的錯,作為一個皇帝,為保江山,你覺得他會怎麼做?請求饒恕,當初又為什麼百勸不回呢。”
“兒臣明白了。”許久,他輕輕應道,目光黯然。他跪著爬到我跟前,緊緊握住我的雙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面頰的溫熱讓我冰涼的手掌猛然一怔,胸口更是痛悶得難以呼吸,我強忍住淚,輕輕撫摸他輪廓開明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