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至今仍清楚記得一件事,亦即,從東京搬過來這裡的時候,家母送給近江屋老闆娘的一件小內紗的圖案。那是在薄得幾近透明的絹布上,刺繡著各種顏色和形狀,非常漂亮的菊花,每天只能完成約莫手指頭大小的部分,完成之後送過去,我遞給老闆娘時,老闆娘嚇了一大跳,大聲呼叫家人們出來,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很佩服的看著。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真正的“縫潰”,是現在的人已經不知道的刺繡方法。老闆娘的丈夫似乎拿錢給家母,但家母推拒,只帶著糕餅糖果回家。而且家母和老闆娘一直站在門口哭泣,讓我覺得困惑不已。
——從東京搬過來這裡的理由是,家母曾找人占卜。她曾說“占卜的師父真準”,大概是因此聽從對方的建議吧!對方好像是說“你們母子一直留在東京會很不幸,因為一定會受到某種詛咒,為了躲開這種厄運,最好回故鄉。今年若要出門,西方最佳。你是三碧木星,和菅原道真或市川左團次等人屬於相同星相,所以三十四歲至四十歲之間乃是最多災難時期。你所尋找之人是七赤金星,與三碧木星正好相剋,如果不趕快放棄將會出現嚴重後果。即使是彼此手上的東西放置得比較接近,都有可能因此互相傷害,屬於相剋中最可怕的相剋,因此連對方的遺物也不能留在身邊。等過了四十歲運勢轉平順,過了四十五歲就會有好運來臨”,因此,我好像就在八歲那年搬來這兒。家母經常笑著對補習班的學生說“真的是這樣呢!我和天神或什麼的屬於同樣星相,所以才會喜歡文學和藝術”。不過,關於七赤金星的事,家母只告訴我一人,並且嚴禁我說出去……
——家母搬到這裡不久就租了這棟房子設立補習班。學生約莫有二十個人,因此分為白天和晚上兩組,在樓下正面的八席榻榻米房間上課。家母常常因為有看起來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前來學習而高興不已。不過家母比較急性子,經常責罵學生。還有,偶而也會有無賴漢或不良少年模樣的人前來騷擾學生,或向家母勒索金錢,但都被她斥罵趕走……所以,進來過這個家的男人只有老房東先生、我中學時代的導師鴨打老師,以及修理電燈的工人。此外,從來沒人寄信給家母,家母也從未寄信,連彼此交情很深的近江屋老闆娘也沒有連繫,感覺上彷彿很怕讓人知道自己的住處。理由何在?她雖然並未告訴我,不過很可能是因為過度相信占卜者所說的話,認為有人企圖會傷害自己吧!家母雖不迷信,卻很信任占卜師父……
——坦白說,我並不喜歡這裡。可能是因為從東京前來這裡的途中,我身體不舒服,居然在火車上嚴重暈車,而且我最討厭煤炭的煙味,這兒卻到處都是礦坑,從早到晚都聞得到那種臭味的緣故吧!伹家母很高興找到這麼奸的地方,我也只有忍受了。不久我也慢慢習慣,搭火車已不會暈車,不過對於煤炭臭味和惡劣空氣仍無法忍受。另外,入學後,學生們各有各的腔調,不僅粗魯,而且聽不懂,令我非常困擾,因為,幾乎全日本各地的兒童都集中在這裡……
——可能因為我從小就到處搬家的緣故,朋友很少,搬到這裡後,在學校裡還是很難交到朋友,因此到了中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就很努力考上福岡的六本松高等學校,發現那邊的空氣非常乾淨,內心高興不已。是的……我會那麼早就參加考試,一方面是討厭這裡,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能早些從大學畢業,如此一來家,母就會告訴我關於家父的事情。雖然家母沒有直接講過這種話,連我進入中學就讀的時候也是一樣……就這樣到我念國文科二年級的時候……(臉紅,暗暗流淚)
——很不可思議的,我透過了考試,但家母卻沒有很高興的意思。這種情形從很早以前就是如此,對於我的好成績,她從來沒說過任何稱讚的話,似乎相當不喜歡我的成績被公佈,我的姓名被刊登於報章雜誌上。由於我自己也不喜歡這種事,因此當成績依照校規必須公佈時,家母曾帶著我去找導師,拜託“請儘量貼在不顯眼的角落”,導師誇讚家母“你真是個謙虛的人”。事實上,家母並非謙虛,而是真的很討厭這種事。報考高等學校時,她很擔心我的姓名刊登在福岡的報紙上,我就對她說“既然這樣,我們何不搬到東北地方或是哪個偏遠之地呢?隨便找個私立的專科學校或什麼讀,福岡的報紙應該就不會刊登了吧”,她沉吟了好一會,然後說“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讀大學,再說,我也捨不得這些補習的學生”,所以我終於決定報考福岡的六本松高等學校。但家母仍常說一些“福岡有太多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你最好不要隨便離開宿舍”,或“路上有陌生人向你搭訕的話,不要隨便回答”之類的話。現在回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