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低廉的小妾,正在丈夫的攤子上照料生意。瘸子程對她說起自己的婚姻時,自慚形穢的樣子叫胡兆春看來都於心不忍,她卻捧著肚子咯咯笑起來。胡兆春是個脾氣暴躁的人,見妻子笑個不停,就把手裡的鐵鏟往平底鍋裡一摔,生氣的樣子把妻子的笑聲嚇得像驚弓之鳥,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成不成給程大哥說句明白話,別他媽的一笑起來就沒完沒了,就好像你肚子裡懷的是他媽的玉皇大帝!”
“我沒說不成嘛!” 她小聲說,“我只是覺得程大哥都這把歲數了,怎麼才想起娶妻生子的事呢。”
“成就到黃土溝裡說去呀!”胡兆春把剛拾到手裡的鐵鏟又摔到了鐵鍋裡。“要是模樣還不如你,你乾脆把自己留在黃土溝頂替出來一個模樣勝過你的算了,反正你他媽的一天到晚要往那裡跑八趟!”
棲身於黃土溝的單身窮漢比比皆是,但更多的還是拖家帶口的礦工。宗雪竹出錢建造的土壩把黃土溝攔成兩截,土壩兩側的溝底滿是依著溝壁開挖出來的窯洞,住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礦工及其眷屬。其中住著一家來自黃河故道的溫姓人家,男人溫廣廷在中興煤礦公司的煤井裡拉筐,女人溫李氏領著一雙兒女在鎮內鎮外拾破爛撿煤渣,一家人過著緊緊巴巴卻十分忙碌的生活。春天到來的時候,發生在中興煤礦公司的一場冒頂事故讓吳浩宇十分痛心,二十三名工人葬身煤井深處,剛剛進入回採階段的巷道也毀於一旦,全部被填埋殆盡。痛定思痛,吳浩宇一方面決定放棄以掘代採的傳統生產方式,另一方面親臨黃土溝慰問遇難工人的眷屬,把撫卹金一一送到她們手中。在二十三名死難礦工中,唯獨溫廣廷的屍體未被挖掘出來,至今還埋在煤井深處。
從吳浩宇手裡接過來六十塊銀元的撫卹金和額外另加的二十塊銀元的撫慰金,溫李氏和一雙兒女又一次抱成一團,痛哭起來。當溫李氏意識到自己和一雙兒女的生活事實上已經難以為繼,再在雍陽呆下去,勢必會把丈夫用性命換來的銀元耗用一空,就有了帶著兒子回鄉種田的打算,同時也有了把女兒嫁在雍陽的願望。恰在這時,姚秀珍去而復回,今天上午第三次出現在黃士溝裡。可是,聽了溫李氏的心願,姚秀珍最先想到的卻非瘸子程的委託,而是另一個街坊——泰和記說書場女主人陳洪氏的央求。
“斜街有兒子的人家倒是不少,可該娶兒媳婦的卻一星半點。說書場陳掌櫃的兒子和玉枝的年齡差不多,可他兒子腦筋不太夠用,傻了一點。不過,他家的日子溫飽有餘。只要你不怕虧了閨女,陳掌櫃那倆口保準不說不字,沒準兒還會把你們娘倆兒都留在說書場,幫他照看生意。”
“不就是那個叫傻孩兒的半樁小子嗎?”溫李氏說,“他可傻得蠍虎。他成天在溝裡轉悠,誰見誰逗,都逗出了花樣。他可不行,閨女說不虧,我還說虧呢!”
“大嫂說得也是。”姚秀珍這才想到了瘸子程,於是就說,“不知道瘸子程合不合你的心意?”
“瘸子程是誰?”
“程記油坊程掌櫃唄。那程掌櫃可是個大好人,老實厚道,又有手藝,吃的雖是粗茶淡飯,日子可過得穩穩當當。把閨女給了他,虧是虧了一點,可閨女終究有了一個長久平安的依靠了不是?”
“那程掌櫃我見過,一臉麻子還瘸著腿,年齡也老大不小了,只怕閨女心裡虧得慌。”
“當媽的說句話,閨女還能不聽。再說,虧了長相和歲數,還能虧了日子不成?女人家圖個什麼?不就圖個穩穩當當、有依有靠的日子。要圖長相和歲數,不出這條溝就一抓一大把,可他們一不小心就不一定把誰變成孤兒寡母了不是?不瞞大嫂說,我這趟來,就是替程掌櫃提親說媒的。那些沒兒沒女的小寡婦,不管哪一個,恐怕都不會說不字!”
溫李氏不再猶豫,掏出一枚五角錢的小銀元塞給姚秀珍,請她現在就給瘸子程回話。回到斜街,姚秀珍把這樁彷彿從天而降的姻緣告訴了瘸子程。瘸子程起初懷疑她戲弄自己,大張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樣的好福氣。看見一個女人把一個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的俊俏姑娘送上門來,他這才始信不疑。他把自己的積蓄悉數拿出來,當作聘禮交給溫李氏。溫李氏當著姚秀珍的面把聘禮收了下來,可是帶著兒子離開雍陽的前一天,她卻只當著女兒的面,把聘禮原封不動地留在了程記油坊。
“留給你們過日子吧。”溫李氏對瘸子程說,“我不圖你別的什麼,就指望你待玉枝好,別叫她餓著凍著累著。”
溫玉枝嫁給瘸子程時剛好十八歲,瘸子程比她大出來的歲數也剛好是十八歲。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