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覺屋內暖意如春,遂將手中的一碗臘八粥遞到黛玉身前,笑道:“今兒是臘八,姑娘平素裡雖不愛吃甜食,但應著節氣,多少也該喝兩口。”因《紅樓夢》看了也有些日子了,故而此刻便不自覺地說起了紅樓話,且她自小就是在北京城裡長大的,“兒話音”自然是說得相當順溜。
黛玉端過小碗,偏頭笑道:“你這個小丫頭前兩日還啞子似的,怎麼今兒倒如此伶俐起來了?竟學著那王嬤嬤,逼著我喝這甜膩膩的東西?”雪雁接過黛玉手中的水竹篦子,將黛玉的滿頭青絲握在掌中,輕輕梳理,又從銅鏡中看著黛玉楚楚動人的小臉,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疼愛之情,不禁說道:“打從今兒起,我便是姑娘肚子裡的蛔蟲,姑娘的隨身跟班兒與貼身小棉襖。姑娘但凡有任何心事,都不妨對我說說,我雖年幼,卻也該當為姑娘分擔些憂愁才是。”
黛玉喝了兩口臘八粥,實在嫌甜,便遞給雪雁,又帶些好奇地望著她,說道:“從前見你病病歪歪的,問你十句才回一句。如今不但嘴皮子利落起來了,竟連模樣兒,也似乎與往日不同了。想必是你一場大病之後,老天爺竟重新讓你投了一回胎不成?”雪雁接過臘八粥放在桌子上,笑道:“從前姑娘見我都是稀裡糊塗、蓬頭垢面的樣子,如今我既病好了,原該打理得清爽些,姑娘看著也不會太過嫌棄了。”黛玉拉著雪雁的手,又細細朝她臉上看了一回,方點頭笑說道:“今兒這樣的打扮就很好,又幹淨又利索。往日裡,我竟連你的臉都不曾看清過。”
雪雁道:“姑娘既喜歡,從此我便天天這麼打扮。”黛玉笑道:“如今你這般口齒伶俐起來了,我倒有些不習慣。”雪雁笑著問道:“莫非姑娘還是盼著我像從前那樣,問十句話才答一句麼?”黛玉說道:“哪裡就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著從此以後,便有一個人可以與我說說話兒、解解悶兒了。春鳶她們幾個,畢竟年紀都比我大了不少。平日裡,我縱有些心事,卻也不便與她們說去。”說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雪雁見黛玉的眉宇間有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不由問道:“姑娘可是在為老爺的身子發愁?”黛玉點了點頭,眼眶微微紅了起來。雪雁道:“自從夫人過世後,老爺的身子便每況愈下。雖如此,姑娘也不可太過勞心傷神了。姑娘若身子也不好,老爺見了豈非更添難受?”黛玉點了點頭,輕輕道:“前幾日,外祖母那裡來了人說,外祖母因念我無人依傍教育,已遣了船隻來接我去榮府。我因未曾大痊,所以父親暫未讓我動身。”
雪雁停下手中的篦子,問道:“姑娘的意思呢?姑娘若不願意去,老爺自也不能逼著姑娘去。”黛玉垂淚道:“我原說不忍離開父親的,但外祖母執意要我去,況且父親也說,如今我體弱多病年紀又小,上無親母教育,下無姐妹兄弟扶持,既然外祖母要接我去榮府,一來對我實有益處,二來也能稍加寬慰他的心。”雪雁低聲嘆道:“老爺既如此說,看來姑娘去榮府已成定局了。”黛玉道:“左不過三五日間,也就要啟程了。”
雪雁默然沉吟了半晌,方緩緩說道:“姑娘既要去外祖母家,有一點不可不理會。”黛玉問道:“哪一點?”雪雁正色道:“此後姑娘的一應吃穿用度,斷不能用賈家的一分一厘。”黛玉不甚明白,看了雪雁一眼:“這是為何?”雪雁道:“老爺既是當今皇上欽點的巡鹽御史,又是科第出身、書香之族,況且如今只得了姑娘這樣一個女兒,雖說膝下荒涼,但家中的萬貫家財多少也該有姑娘的一份子。如今姑娘揣著自己家的真金白銀不用,卻要到外祖母家使他們的銀兩花銷度日,可是免不了有起小人要在背後詬病姑娘的。”一通話說得黛玉連連點頭,不禁讚道:“你果然是一場大病生出了個孫悟空。一番說辭倒唬得我一身冷汗出來了。”雪雁忙端了臘八粥遞到黛玉的唇邊,笑言:“既出了身冷汗,姑娘便再喝幾口甜粥緩一緩才好呢。”
黛玉聽話地接過小碗,也不過喝了兩口就放下了,說道:“晨起我聽春鳶說,父親昨晚又是一夜未眠,長此下去,他的身子怎麼……”說著,兩行清淚滾過了凝白雙頰。雪雁忙勸慰道:“才是要讓姑娘不可傷神掉淚的,怎麼竟又哭了起來?老爺吉人自有天相,只要熬過了這一段悼妻之情,往後的日子還長遠著呢!”黛玉抽出手絹抹了抹眼角,緩緩點著頭,卻默默不再言語。於是雪雁便又千方百計地想了些樂子出來,才終於又將黛玉逗得轉悲為喜。
☆、第二章
梳洗完畢過後,雪雁扶著黛玉來到了林如海的房中。但見清幽的翠竹掩映之下,一間小小的雅室臨水而建,天然靜謐,令人精神為之一爽。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