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支支利箭不停地射了出來,全射在一直驚懼惶恐跪在石階上大臣們的心上。所有的人在這一刻都絕望了,背後是無底的深淵,沒有了退路反而沒有了驚懼,高拱率先挺直了身子站了起來。接著其他的大臣們跟著他都挺直了身子,站了起來。徐階最後一個慢慢站了起來,眾多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畫外音:“素性猜忌多疑的嘉靖怎麼也想不到在這一刻會有這麼一個小小的戶部王事敢上一道這樣的奏疏,將自己幾十年的作為批得體無完膚。震驚,狂怒,不敢置信!很快便聯想到了這是一場集體預謀的逼宮,斷言是背後有人‘上下一心,內外勾結’逼他退位‘把矛頭指向了早已離京的呂芳和內閣,甚至指向了裕王!一場禍及大明根本的政潮眼看要變起肘腋之間!”
一輪目光交流下來,徐階看出了眾人都準備拼死一諫的神態。身為首輔,他不能讓局面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憂心如潮全從懇求的目光中湧了出來。他不能再遲疑,雙於拱在胸前,向那些同僚繞了半圈,竭力止住了大家的激動,接著倏地轉過了身子,提起了袍裾向大殿的殿門走去。
“啟奏皇上!”趙貞吉這時突然一聲大呼,緊接著大步過去擋住了徐階,又向裡面大聲說道:“臣戶部尚書趙貞吉有本陳奏!”
這倒大出眾人意料,所有的目光全都望向了趙貞吉。徐階也被他這意外的舉動
震住了,深深地望著他。趙貞吉也回頭深深地望了望自己的恩師,向他深深一揖,然後一人轉身挺立邁進了大殿。
玉熙宮精舍
“好!好!”嘉靖目光不再看黃錦,望向了精舍門外,“總算有人願意認賬了。陳洪。”
“奴才在。”陳洪大聲應道。
嘉靖:“叫他進來。”
“是。”陳洪轉身對著門外,“趙貞吉進來!”
趙貞吉的身影很快出現在精舍門外,跪了下來。
嘉靖緊望著他:“‘四德亨利元’。內閣四個人,朕就知道不能漏掉了一個‘貞’字。趙貞吉,朕沒有看錯你,進來,把該說的話向朕說了。”
“是。”趙貞吉在門外磕了個頭,站起來走進了精舍,在離嘉靖三尺開外的地上跪下了。
嘉靖:“說吧。”
趙貞吉抬起了頭:“臣斗膽乞求陛下,能否將海瑞寫的那個賀表先讓臣看看。”
嘉靖剛才還滿含懷柔的目光這時倏地倒了過來,趙貞吉跪在他面前的身影這時也隨著他的目光倒了過來,剛才還十分柔和的聲音這時也立刻又變成了像深洞裡刮出來的風:“賀表?你現在還說海瑞寫的是賀表?”
嘉靖這樣的目光趙貞吉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聲音也是第一次聽到,他彷彿被一下於扔進了一個沒有底的深淵,只覺得那顆心一直在往下沉。終於,他想起了自己進來時“置之死地而後生”與君王這局千古一賭!咬著牙定下了神,不看嘉靖,而是將目光望向了扔在自己身邊到處散落的那些奏疏,乾脆將恐懼全然拋掉,大聲奏道:“臣再次斗膽乞求陛下,將海瑞寫的東西給臣看看。”
嘉靖見他居然沒有被自己這屢屢能使所有魔怪降伏的目光和聲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那目光也便又順了過來,盯著趙貞吉:“你是想說,海瑞寫的這個東西你事先一點兒也不知道?”
趙貞吉:“臣回奏陛下,臣確實不知道。”
嘉靖望著陳洪笑了,是那種尋找默契的陰森的笑:“看見了吧?一個比一個厲害。先把自己洗刷乾淨了,再來跟朕鬥法。趙貞吉,你豈不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趙貞吉深低著頭:“臣愚鈍,不知聖上所指,請聖上明示。”
嘉靖:“好!那朕就明示,你是戶部尚書,海瑞是哪個部的主事?”
趙貞吉:“回奏陛下,海瑞是臣主管的戶部主事。”
嘉靖:“海瑞的這個東西是誰拿來的?”
趙貞吉:“回奏陛下,是臣親自去他家裡拿來的。”
嘉靖:“誰叫你去拿的,”
趙貞吉被這一問怔住了,沒有立刻回話。
嘉靖:“啞住了,不敢說出你背後的人了?”
趙貞吉:“回奏陛下,是徐閣老叫臣去催拿賀表的。就是在大殿之外,當著眾人叫臣去拿賀表的。”
“好一張利嘴,還說是賀表。”嘉靖又望向陳洪冷笑。
陳洪接言了:“趙貞吉,是英雄,是好漢,就敢作敢認。你屬下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都知道把棺材備好了,你這個堂官反而連他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