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朕待你和從前一樣。”
我冷笑,笑得不可抑制,片刻停息道:“皇上以為還可以麼?”
他的神色瞬間冷了,道:“不錯,的確是朕太過垂憐你了,你這樣的心性,實在不適合在宮中久住了。”
宮中,我早已膩味了。恨麼?愛麼?都已經不要緊了。皇后和陵容,華妃和餘氏,我恨的人那麼多,殺得過來麼?我已經殺了多少,還要殺多少,永無止境。那麼多的血性和殺戮,沒有溫情,亦沒有真心。家已散了,人亦亡了,我厭倦到底了。我何嘗願意再待下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他兀自道:“朕來告訴你,你的父兄母妹,今日都已各自起程了。”
我只是愣愣的,一縷悲寂的笑浮上臉頰,“多謝皇上了。”
他搖頭,有些厭棄:“你這個樣子——去佛堂靜一靜心吧,不用住在這裡了。”
不錯,我不能住在這裡了,有我這樣不入她父皇眼的母妃,有我這樣破落的家族,我的女兒,只會因為我而備受苦楚折磨。
而佛堂…那離我的女兒多麼遠。
我的女兒尚在襁褓之中,世事於她只是無知。後宮的波紜詭譎、翻雲覆雨,她還沒有一一領略到,我也不能讓她領略到。而我這個母親,身將離開這耗盡了我巨大心力和感情的後宮,她的未來,我已經不能夠給予保障。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是將她的未來做我力所能及的安排。
心中巨大的苦楚與羞辱似乎凜冽刀鋒凌厲地一刀一刀颳著,緊咬下唇,心口幾乎要滴出血來。於是,我抬頭,靜靜道:“這個孩子還沒有取名,臣妾行將離開,孩兒的名字就容許臣妾來娶吧。請皇上成全。”
他的目光平靜得幾乎沒有感情,良久,道:“好。”
所有的酸楚瞬間迸上喉頭,死命把眼淚逼回眼眶中,一字一字道:“就叫綰綰。”每說一字,心上就被狠狠劃上屈辱的一刀。
他雙目爍爍一睜,目光中瞬然有了龐大不可言說的震驚、心痛和熱情,灼熱似能點燃滿地月光,聲音微有嘶啞:“宛宛?”
灰心冷意的心痛夾雜著唇齒間的冷笑幾乎要橫逸而出,他心裡,果然,永遠,只有一個宛宛!終究還是剋制住,我此時的一言一行,無不關係著我懷中這個孩子的未來與安危。為了她,我須得忍耐。
被中放著一個湯婆子,卻似乎沒有絲毫溫度,冰冷潮溼得能擠出水來,我的雙足已經麻木,只有頭腦中的思維依舊敏銳。悽楚的笑意再不受自己的控制,蔓延上唇角:“臣妾怎敢讓帝姬沿用先皇后的小字這樣大不敬。”或許我的心底,也是真的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和她用同樣的名字吧,於是慢慢道:“長髮綰君心,臣妾做不到的事,但願帝姬能夠做到。她這個無用母親的一切不要再發生在她身上了。臣妾殘生,也會於青燈古佛之畔為她日夜祈禱。”
他默然片刻,臉色緩和了一些,道:“其實你不想出宮修行也可,可在宮中的太廟…”
宮中的太廟?我斷然拒絕:“臣妾不祥之身,實在不敢有擾宮中平安,以蹈祥瑞。”
他的臉色有些難堪,不再有異議,“你早去也好,宮中也留不得了。”
他自乳母手中抱過女兒,目光疼惜緊緊摟在懷中,微笑如一個十足的慈父,瞧也不瞧我一眼,只逗了她柔聲喚:“綰綰——綰綰——”我不曉得他這樣喚著時是否想起了純元皇后,只是他對女兒的樣子,的確是異常疼愛的。有了這個相似的名字,我的女兒便能他父皇的十分疼愛,她不是男兒身,自然也不會捲進皇儲之爭,有這一點疼愛,足以讓她不至淪落被人輕視了。只是我女兒的前程要依靠在那個與我面貌相似的純元皇后身上,我只覺得心酸,心酸之中更是悲涼。
我斂衣,鄭重跪下,叩首道:“臣妾還有一事相求。”
他的目光定在我臉上,輕聲道:“你說。”
眼中的淚含蓄得飽滿,孩子,娘要走了,娘定要為你安排好後路,但是來日如何,終究是要靠你自己,娘也無能為力了。我道:“敬妃娘娘入宮年久,膝下無子,又素有慈母之心,臣妾希望出宮之後可以由敬妃娘娘來撫養帝姬,以慰萬全。”
他思量片刻,道:“皇后和端妃皆有所養,敬妃還可託付。”
我再度深深叩首,道:“如此,臣妾再無所憾。”
我和他都沒有再說話,這些年,我其實並不真正瞭解他,他也不真正瞭解我。我對他,終究是算計著的。一如他,也算計著我。
我與他,何至於走到了今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