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書房聽樗裡疾稟報各郡縣夏熟情勢,卻見嬴華大步匆匆而來,一臉憤憤之色。當年秦惠王重回咸陽,這個堂妹妹便是他與伯父嬴虔之間的小信使,可謂患難情篤。嬴華執掌黑冰臺,也是秦惠王親自定名的。不管多麼忙碌,只要這個小妹妹進宮,秦惠王都會撇開公務與她談笑風生。此刻秦惠王便向樗裡疾示意稍停,打量著嬴華親切笑道:“喲,要哭了呢,受誰欺負了?王兄給你出氣。”
“沒有別人,就你欺負我!”
“我?”秦惠王哈哈大笑:“好好好,說說看,王兄如何惹你了?”
“今日可是你生日?”
秦惠王一怔:“別急,我想想……是,四月初三,小妹要給我做壽麼?”
“你不是自己想做壽麼?”嬴華揶揄的笑著。
“我想做壽?”秦惠王又是一愣,索性站了起來:“小妹,誰說的?”
“老百姓說的!壽牛都拉到咸陽了,你不知道?”
“壽牛?甚個壽牛?”秦惠王雲山霧罩,臉卻不由黑了下來。
旁邊不動聲色的樗裡疾卻是一對小眼睛炯炯發亮,嘿嘿笑道:“君上莫急,我看此事有名堂,聽公子說明白了。”
嬴華卻是硬邦邦的:“正當夏熟,農夫們卻要從幾百裡外給你獻壽牛!沒有你的授意,誰個敢這樣做?方才我在南市外已經看了,少梁縣四十八頭牛披紅掛綵,正要進宮!你就等著做壽吧。”說完竟轉身便走了。
秦惠王又氣又笑又莫名其妙,攤著雙手“咳!”的一聲,竟愣怔著說不出話來。
“君上,且聽我說。”樗裡疾走了過來笑道:“此事我大體揣摩明白,就看君上主意了。”
“我的主意,你便沒有揣摩明白?”秦惠王冷笑著,臉色很是難看。
樗裡疾嘿嘿笑道:“好,黑肥子便說了,左右也是我上大夫的事兒。少梁縣連年大熟,庶民對國政王家多有讚頌,也是實情。於是,便有人鼓動庶民,獻牛給君上做壽。庶民難知詳情,必以為這是官府主意,甚或王家授意,是以便有了民獻壽牛之舉。雖有若干細節不明,然臣之揣摩,大體無差。”
“這‘有人’是誰?”
“事涉律法,臣須查證而後言。”
秦惠王默然良久,突然厲聲吩咐:“宣召廷尉!”內侍一聲答應,便急匆匆去了。
廷尉是商鞅變法後秦國設定的司法大臣,專司審判並執掌國獄。此時的廷尉雖然也是獨立大臣,但卻歸屬於統轄國政的丞相府,由右丞相樗裡疾分領。片刻間廷尉趕到,秦惠王陰沉著臉下令:“著廷尉潼孤,十日之內查清壽牛一事!依法定刑,即速稟報。”
這個潼孤本是商君時的律條書吏,精通律法,忠於職守,一步一步的從“吏”做到了“官”,雖然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臣子了,骨鯁刻板的性格卻是絲毫沒有改變,聽完秦惠王詔令,他竟肅然拱手道:“秦法在上,此令該當右丞相出,我王自亂法統,臣不敢受命。”
秦惠王又氣又笑,想想卻是無奈,回頭道:“那,右丞相下令吧。”
樗裡疾正要說話,潼孤卻道:“事涉王家,王須迴避,屬下須在丞相府公堂受命。”
“好好好,我走我走。”秦惠王又氣又笑的走了。
“潼孤,隨我到丞相府公堂受命。”樗裡疾憋住笑意,大擺著鴨步出了國王的書房。
兩人剛剛走到宮門車馬場,便聽一陣金鼓之聲震耳欲聾!樗裡疾急晃鴨步走到宮門廊下,卻見黑壓壓成千上萬的庶民圍在了王宮大街看熱鬧,最前面卻是一幅橫長三丈餘的紅布,黑字赫然斗大——少梁獻牛為王賀壽!橫幅下便是幾十頭大黃牛披著紅綠綵緞,不時的“哞哞”長叫,偶有牽牛者發出驚慌的呼喊:“牛拉屎咧——!快接著!”四面便轟然大笑,有人便高喊:“壽牛拉屎不犯法!盡拉無妨!”又召來一片轟然大笑。
“嘿嘿,潼孤,此等情形當如何處置?” 樗裡疾笑著,臉上卻抽搐著。 “律法所無,潼孤不敢妄言。”
樗裡疾嘿嘿一笑,晃著鴨步走上門廊外的上馬石墩,臉色便頓時黑了下來,大手一揮厲聲道:“宮門甲士成隊!”
“嗨!”宮門兩廂轟然一聲,兩百名長矛甲士鏘然聚攏,瞬間便擺成了一個方陣。
秦國宮城禁軍是兩千四百人,每八百人一哨,輪值四個時辰。這八百人按照秦軍的經常編制,分為八個百人隊,頭領便是百夫長。八個百人隊為一“校”,頭領職銜為“尉”,習慣稱為宮門尉。也就是說,晝夜十二個時辰,總有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