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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儼若村舍。時有隴商多人在此,收買羊皮,番人方操刀解羊,身手輕捷,砉然響然,批隙導竅,約一小時,十餘羊盡解矣,此真庖丁之神技也。

是地居民,皆以遊牧為生活,居則支幕,衣則毛裘,食則牛羊,行則騾馬。逐水草,飲潼酪,水草既盡,又卷帳他去。居無定址,行無旅舍,其貧富即以牛馬多少定之,富者每一帳幕,必有牛羊騾馬千餘頭。貧者亦有百數十頭,蓋非此不能生活也。一日,途遇番人與家遷徙,驅牛羊騾馬數百而至,男女老幼,皆乘騾馬行。糧食衣物,鍋帳器皿,則以牛馬負之。隨人行走,無須驅策。帷時見羊三五遊行,隨地吃草,驅之則走散,聽之則行遲。有妙齡番女數輩,袒手臂,執長鞭,款段隨行,呼喝照料。又百獒犬十餘頭,高已四尺,獰惡可畏,時前時後,監視出群之羊。故羊亦畏之,然犬至則羊歸隊行,犬去羊復逸群出,亦羊性貪玩如是也。入鹽淖後,野牛野騾已絕跡矣,時見糜鹿成群,遊行山上,見人即逸去。餘等將至青海時,山嶺漸多,頻渡溪流。一日入山谷,沿溪而行,有群鹿飲於溪邊,見餘等至,即奔向山巔去,其行如飛。山高數里,瞬息即達。眾持槍射之,不能及也。又行十餘里,峰迴路轉,前有大平原。遙望銀河一線,橫亙其中。初疑河水結冰,商人曰:“此青鹽海也。”海寬裡許,其長無垠,商人皆下騎卸裝,就海邊張幕棲宿。時天尚早,詢其不行之故。商人曰:“我等須在此取鹽,明日方行。”餘乃同至河邊視之,見冰厚數尺,其堅如石,行至海中,聞冰下海水砰擊有聲。問鹽在何處。商人曰:“飯後,君自知之。”遂同回,晚餐後,商人攜革囊一,捆橛杵一束,至海邊。初以鐵橛掘冰,深數尺。再以鐵杵鑿之,碎冰四濺,久之,成小孔,深二三尺,冰洞穿矣。即有海水一線,噴起數尺。然後覆以革囊,以冰塊壓其四周,即歸。餘尚不知其鹽在何處也。次晨早起,隨商人等入海取鹽。至則昨日空圳委地,今已卓立冰上矣。推倒視之,囊中青鹽充盈,粒粗如豆,瑩潔有光,色微青,即吾鄉藥市所售青鹽也。較精鹽味尤濃厚,天然產物,付之荒漠,殊可惜也。亭畢,起行,日已向午,是日行不遠,即宿蒙古包內,番人招待甚殷情。又有華服華言商人,聞餘等皆漢人,新自西藏來,過談甚歡洽,雲:“來此已久,乃販運西寧布匹、麥面、磁、鐵器物至青海各處易皮革、茸麝者。”頗諳番語。詢以前途景況:與周瑤卿所談均同。饋餘香煙一聽,雲:“我素不嗜此,亦友人所贈,特轉以贈君。”餘喜極,取而吸之,覺頭目昏眩不可支、蓋不吸此煙已五閱月矣,故乍吸之,反覺不適也。”

《艽野塵夢》第十一章 至柴達木(3)

又行兩日,沿途人煙漸密,山麓漸多。且有商人伴行。談笑甚歡,心神益覺怡悅,至一處止宿,有人戶百餘。散居平原中,林木清幽,亦所僅見,一老番人來會,精神矍爍,狀貌偉岸。率兒童五六人,自道湖南湘陰人,年七十餘矣,早歲隨左宗棠出關,輾轉新疆甘肅,流落不能歸,遂家青海。娶番女,生子,子又生孫,乃知所攜兒童皆其孫也。旁一二十許少年,其幼子也。久居塞外,語言生澀,多不可辨,因聞餘從西藏歸,又同鄉井,傾談甚歡。餘詢以內地革命事,但知:“袁世凱為大元帥,孫文為先鋒,國號歸命元年。”亦道聽途說,且誤“民國”為“歸命”也。談次,呼幼子歸取雞蛋十餘枚相贈。餘亦贈以藏幣四元。復請益,因笑曰:“以此飾諸兒發,尚少三元。”餘如數贈之,大喜而去。次晨,餘將行,又親攜酒肉來,執別依依。餘問:“老人何日歸?”乃長嘆曰:“鄉音久改,鬢毛已衰,來時故舊,凋零不通音訊,已六十年矣。今縱化鶴歸去,恐亦人物全非。兒孫在此,相依為命,君問歸期,我歸無期矣。”相與太息而別。

別老人後,沿山谷行。途中,商人高唱秦聲,慷慨激昂,響徹雲霄,即諺所稱梆子腔也;餘等久聞舌之音,忽聽長城之調,不覺心曠神怡。樂能移性,信哉。入山谷行甚久,逾一小溝,寬六七尺,流水潺潺,游魚甚多,長一二尺,身圓而肥,充滿溝中,眾下馬以刀刺之,獲四五尾,懸之駱駝上:住宿時,眾烹食之。因無豆醬蔥辣,餘與西原皆少嘗輒止,仍食生肉;眾大嚼,至夜,皆嘔吐,狼藉滿地。次晨行不遠、餘幸略吐即止,西原竟無恙。豈河豚有毒,不可食,故能繁殖若是耶?抑魚食人屍,腥羶不可食耶?後至西寧,遇一醫士,詢以青海之魚,何以不能食。醫士曰:“凡魚無不可食者,惟鯤鮞有毒,誤食常致嘔吐;君不聞魚禁鯤鮞耶。”餘始憶及眾貪味美,並鯤鮞食之。然餘從此不食魚,亦四年矣。

次日早起,商人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