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家小姑娘的,花兒是自己描的,自己扎的。那鞋兒小的有樣範,這腳手是不必說的。薛家媳婦子說,這閨女描鸞刺繡,出的好樣兒。他家屋裡女人,都會抹牌,如今老爺斷的嚴緊,無人敢賣這牌,他家還有些舊牌,壞了一張兒,這閨女就用紙殼子照樣描了一張。你說伶俐不伶俐?況且他家是個大財主,不如與他結了親,將來有些好陪妝。”孝移見王氏說話毫無道理,正色道:“你不胡說罷,山陝廟裡,豈是閨女們看戲地方?”王氏說:“他是個小孩子,有何妨?若十七八時,自然不去了。”孝移道:“女人鞋腳子,還叫人家做,是何道理?”
王氏道:“如今大鄉宦,大財主,誰家沒有管做針指、洗衣裳的幾家子女人,那爭這巫家哩?”孝移道:“難說他家沒有個丫頭爨婦?”王氏道:“丫頭忙著哩,單管鋪氈點燈,侍奉太太姑娘們抹牌,好抽頭哩。”孝移道:“居家如此調遣,富貴豈能久長?”王氏道:“單看咱家久長富貴哩!”孝移嘆口氣道:“咱家靈寶爺到孝移五輩了,我正怕在此哩。”王氏道:“結親不結親,你是當家哩,我不過閒提起這家好閨女罷了,我強你不成?”孝移道:“巫家女兒,你畢竟沒見;孔家姑娘,我現今見過。還不知孔耘軒肯也不肯。”說完,往前邊賬房同閻相公說話去。
到次日,孝移飯後到碧草軒,同婁潛齋候孔耘軒。不多一時,只見程嵩淑、孔耘軒齊到。跟的小廝手巾內包著七八本新書。譚婁起身相迎,讓在廂房坐下。耘軒道:“昨日失候有罪,今日特邀程兄同來,正好緩頰,恕我負荊。”潛齋道:“久違渴慕,不期過訪不遇。”孝移道:“端的何事公出?”程嵩淑接道:“我們見了就說話,那有工夫滿口掉文,惹人肉麻!”
耘軒道:“張類村請了個本街文昌社,大家損貲,積了三年,刻成一部《文昌陰騭文註釋》版,昨日算刻字刷印的賬,一家分了十部送人。誰愛印時,各備紙張自去刷櫻如今帶了兩部,分送二公。”隨取兩本,放在桌上。譚婁各持一本,看完凡例、紙版,都說字刻的好。孝移道:“這‘一十七世為士大夫身’一句,有些古怪難解。至於印經修寺,俱是僧道家偽託之言,耘兄何信之太深?”耘軒道:“孝老說的極是,所見卻拘。如把這書兒放在案頭,小學生看見翻弄兩遍,肚裡有了先人之言,萬一後來遇遺金於曠途,遭豔婦於暗室,猛然想起陰騭二字,這其中就不知救許多性命,全許多名節。豈可過為苛求?”程嵩淑道:“也說得有理。”潛齋道:“張類老一生見解,豈叫人一概抹煞。”大傢俱笑。
孝移出來,吩咐德喜兒叫廚子鄧祥來,秘問道:“先生午飯是什麼?”鄧祥道:“素饌。”孝移叫德喜兒:“隨我到家,取幾味東西,晌午就在廂房待客。”原來孝移待客規矩,是泛愛的朋友,都在前廳裡款待;心上密友,學內廂房款待。
孝移回家去,潛齋問耘軒道:“耘老幾位姑娘、相公?”
耘軒道:“你豈不知,一個小兒四歲,一個小女今年十一歲了。”
潛齋道:“令愛曾否許字?”耘軒道:“尚未。”潛齋道:“我斗膽與令愛說宗媒罷?”耘軒道:“潛老作伐,定然不錯。”
問是誰家,潛齋道:“耘老與孝移相與何如?”耘軒道:“盟心之友,連我與程老都是一樣的。”潛齋道:“你二人結個朱陳何如?”耘軒道:“孝老乃丹徒名族,即在祥符也是有聲望的門第,我何敢仰攀?”潛齋笑道:“這月老我做得成,你說不敢仰攀,他怕你不肯俯就。我從中主持,料二公也沒什麼說。”話猶未完,孝移已進門來。問道:“你兩個笑什麼?”
潛齋道:“做先生的攬了一宗事體,東翁休要見責,少時告稟。”
孝移已猜透幾分,便不再問。
少頃,擺上飯來。飯後,洗盞小酌,說些閒散話頭。潛齋問孝移道:“舊日為譚兄洗塵,一般是請我坐西席,為甚的當面不言,受程嵩老的奚落哩?”孝移道:“我請先生,在我家開口,於禮不恭。”程嵩淑望孝移笑道:“悶酒難吃,悶茶也難吃。二公結姻的事,潛老已是兩邊說透,我一發說在當面。我不能再遲兩天吃譚兄啟媒的酒。”孔、譚兩人同聲各說道:“不敢仰攀!”潛齋哈哈大笑道:“二公各俯就些罷。”耘軒道:“到明日我的妝奩寒薄,親家母抱怨,嵩老不可躲去,叫婁兄一人吃虧。”潛齋道:“他手中有酒盅時,也就聽不見罵了。”四人鼓掌大笑。日色向晚,各帶微醺。程、孔要去,送出衚衕口而別。
嗣後譚孝移怎的備酒奉懇潛齋、嵩淑作大賓;怎的叫王中買辦表裡首飾;自己怎的作了一紙“四六”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