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緩緩起身,走到殿上,對著韓絳和在坐的大臣們,小臉微紅,小手緊握著,動情的說道:“不瞞諸公,皇考在日,曾帶朕遊烈聖所遺諸閣,觀諸聖典冊,爾後問朕:小子可知,大宋祖宗以來,之所以能守江山而得萬民擁戴故?”
所有大臣,在聽到趙煦嘴裡蹦出‘皇考’二字的時候,就全體起身,伏地而拜,將頭牢牢的貼在地上。
這可是先帝聖訓!
而且,大臣們都已經知道,這些先帝聖訓,必是無比正確、神聖的訓示。
每一句話,都站在了大宋道德的制高點,站在了儒家的道德高地上。
於是,無論新黨、舊黨,只要聽到這位官家嘴裡蹦出‘皇考云云’,立刻就知道這位官家要開大了,必須立刻跪下聆聽先帝聖訓。
果然,只聽著小官家那稚嫩但洪亮的聲音,用著略顯激動的語調說道:“朕當時不解,於是跪於皇考前,俯首拜問:敢乞父皇教誨。”
“皇考於是乃帶朕往仁廟、英廟所遺天章閣、寶文閣中,瞻仰兩位祖宗御筆,然後教朕言:仁祖立法,以寬厚用政,愛民為上;英祖在位,垂拱為政,以士大夫為本。於是,祖宗垂德,愛及子孫,大宋天下乃安!”
“此亦昔吳起對魏武侯所言:江山在德不在險之要也!”
群臣聽著,頓時紛紛面朝永裕陵方向再拜:“唯我大宋英文烈武聖孝皇帝神聖睿知,教誨皇帝陛下,承我國家,以繼聖業,臣等俯首再拜,以謝陛下神恩!”
沒辦法!
先帝的教誨,實在太正確了!
正確到連孔孟二聖復生,也挑不出任何錯來。
趙煦卻是等群臣恭賀完畢,繼續道:“當時,朕記得,朕跪皇考身前,再拜稽首,恭聽皇考聖訓。”
“皇考於是坐朕身前,與朕言:吾今多病,將來國家,將託付於爾…”
“爾即位後,當謹記朕今日所教。”
“朕再拜俯首稱諾!”
“皇考於是,命朕在御前立誓…”
“其誓言有三!”
“朕迄今依然記得清楚!”
群臣頓時豎起耳朵但每個人都緊緊的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整個殿堂在這個時候,更是靜得離譜,只有趙煦的聲音在殿上回蕩著。
“其一:不可殺上書言事者,凡群臣諫言,即便有違國法,止罪於遠篡邊郡!”
這就是直接抄了,歷史上靖康之後,在民間和官方都廣為流傳的那個大宋太廟有太祖所立誓碑的謠言中的一條,既: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
當然,稍作了改變和補充。
將主體從士大夫,變成了涵蓋到了所有人的‘上書言事者’。
這是對科學和言論的解禁。
等於放開了官府對言論的管制和控制。
從此以後,不止儒家自由了,那些打著儒家旗號的人也同樣自由了。
但大臣們那裡知道這些?
他們的耳膜裡,只有那句:不可殺上書言事者,凡群臣諫言,即便有違國法,止罪於遠篡邊郡!
這是什麼?
亙古以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政策啊!
而且,這還是官家金口玉言,自己說出來的‘先帝聖訓’。
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是相當於自我立憲!
而且是約束力超強的立憲!
為什麼?
孝道啊!
在整個已知天下,無論是北虜還是大宋,不管是高麗還是交趾,甚至包括西夏。
只要是在儒家文明圈的國家,就天然受到孝道的鉗制。
皇帝也不例外。
甚至皇帝受到的鉗制,要超過普通人!
原因很簡單,除了開國的君王外,其他君王的合法性來源,是來自於繼承自己父祖的帝位。
換而言之,沒有父祖,皇帝算個屁?誰認啊!
西漢時,霍光廢昌邑王劉賀,用的最大罪名就是不孝,而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就是——劉賀沒有朝拜、祭祀宗廟,也沒有去昭帝靈前哭喪。
所以,他並不是君!
故而可以廢黜!
故此,沒有皇帝,敢讓自己頭上有一個不孝的罪名。
哪怕是,奉行玄武門繼承法的大唐也是如此。
因此,歷代君王,凡口言:皇考如何如何。
基本上,這句話一出口,就會變成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