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走到墳塋的正前方。人群現在更為迫近了。他們躁動不安地移動著,砂石在他們腳下沙沙作響。“我能和你一起講去麼,父親? ”東尼爾問。
我停下來看著這個日漸衰老的陌生人,我的孩子。從他身上幾乎都看不出希莉或者我的影子。他的臉看起來很友善,紅潤,因這個激動人心的日子而緊張。我能夠感覺到他身體裡毫不掩飾的忠厚。對於某些忠厚的人來說,智力總不太如人意。我總是忍不住把這個腦袋日漸光禿、腦子卻不太靈光的男人和阿龍相比,阿龍——有深色捲髮,慣於沉默和隱隱冷笑的阿龍。但是阿龍早在三十三年前就夭折了,死於一場跟他完全沒有關係的愚蠢戰爭。
“不用了,”我說,“我自己進去。謝謝你,東尼爾。”
他點頭走開了。三角旗在魚貫而入的人群頭上獵獵作響。我將注意力轉向墳塋。
入口處是用掌紋鎖封上的。我只需要碰它一下。
在過去的幾分鐘裡我一直沉浸在一個幻想中,它將會挽救我,讓我遠離內心日漸增長的悲傷和外部一系列自尋的麻煩。希莉還沒死。在她生病的最後階段,她叫來了殖民地僅存的所有醫生和幾名技師,讓他們為她重建了一間古老休眠艙,那是他們祖先曾於兩個世紀前用在種艦上的。希莉只是睡著了。而且,不知何故,長年的睡眠反而還恢復了她的青春。當我叫醒她時,她就會成為我早年記憶中的希莉了。我們會一同走人外面的陽光,當遠距傳輸器的門開啟,我們將會第一個走進去。
“父親? ”
“來了。”我往前走了幾步,將手印在地穴的門上。一陣電動馬達的小聲轟鳴之後,白色石板滑開了。我低頭走進希莉的墓穴。
“活見鬼,梅閏,把那根繩子繫緊,不然你會被它扔下船去。快點! ”我趕緊動手。
溼繩索很難捲起來,更別說打結了。希莉搖搖頭,像是看不過去,俯下身子,單手繫上了一個死結。
這是我們第六次重逢。我沒趕上她的生日,足足晚了三個月,但是當天參加她生日慶典的有五千多人。全域性的執行長為她作了四十分鐘的祝辭。一名詩人朗誦了自己最新的詩篇,十四行詩愛情組詩。霸主大使贈送給她一卷文書和一艘新船,那是一艘依靠核聚變驅動的小型潛艇,這也是茂伊約第一次允許並出現核聚變引擎。
希莉還另有十八艘船艦。其中十二艘編排成了快速長筏艦隊,定期往返於漂流的群島和主島之間,進行貿易往來。有兩艘是漂亮的競艇,每年參加兩次競賽,分別是發現者競舟會和契約紀念賽。另外四個筏子都是古老的漁船,又醜陋又笨重,保養得很好,但看起來還是跟方駁差不多。
希莉有十九艘船,但我們挑的卻是一艘漁船——“基尼?保羅號”。在過去的七天裡我們一直在赤道淺海的大陸架捕魚;船員就我們兩人,撒網收網,涉過及膝深的水,穿過腥臭的魚和吱嘎作響的三葉蟲,在浪尖上翻滾,撒網收網,保持警戒。然後像累壞的孩子一樣忙裡偷閒,匆匆補覺。我那時還不到二十三歲。我覺得自己早已習慣“洛杉磯號”上的繁重勞動,而且習慣在1。3 倍重力的分離艙中每換班兩次就鍛鍊一個小時,可是現在,我的雙臂和背部都因為過度疲勞而疼痛,雙手則被磨得除了老繭就是水泡。希莉剛過七十歲。
“梅閏,到前頭去一下,把前桅帆捲起來。還有船首三角帆,弄好後下去看看三明治好了沒有。我要多點芥末的。”
我點點頭向前走去。整整一天半時間裡我們一直在和風暴玩著迷藏:在它來臨之前拼命航行,轉彎,但實在躲不開的時候也不得不接受它的懲罰。最開始我們很為此興奮,這也算是無休止的撒網收網修補網中的一種調劑。但是頭幾個小時一過去,腎卜腺素作用逐漸消退,我們繼而感受到的就是難以遏止的噁心、疲勞和極度的睏倦。
大海並非大慈大悲。波浪持續增長,直到六米高乃至更高。於是“基尼·保羅號”在浪濤中翻滾,像是個大屁股夫人在扭屁股。每一樣東西都打溼了。儘管穿著三層雨具,我的面板也未能倖免。但對希莉來說這可是盼望了很久的假期。
“這沒什麼,”她說,現在是夜晚最黑暗的幾個小時,驚濤拍擊著甲板,在駕駛座艙傷痕累累的塑膠外殼上四散潑濺。“你應該在西蒙風颳起的季節來看看。”
雲彩依然低掛,與遠處灰色的海洋渾然一體,但是海浪已經平靜許多,不超過五英尺高。我將芥末撒在烤牛肉三明治上,又把熱氣騰騰的咖啡倒進厚厚的白色杯子。
如果是在零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