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早晨他半睡半醒之時,發現魏紫不在身邊。他披衣起來,竟然四處尋他不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魏紫推門進來,卻沾了一身花香。
他心中詫異,次日凌晨留心,魏紫竟然又是輕輕起身,回來時也無聲無息,仍然帶了一身花香。但這時他已聞出是梅花之氣,繚繞在魏紫身畔,雖然不大協調,卻也有幾分別樣的情致。
戚瀾思慮縝密,數十年來已成習慣,但有異常便一定要看個究竟。於是魏紫第三次再悄悄出去,他便穿了衣服跟在身後。
卻見魏紫走到宅子一處,越過院牆,落在了那一頭。他不敢再跟,只好站在牆下。
只聽到一個少女嬌嫩的嗓音道:「少爺,你來了,今天是紅梅,你、你仍然要幾枝麼?」
魏紫柔聲道:「要的,和往常一樣,全部都給我紮起來就行。」音色之和,竟是戚瀾聞所未聞。他從來也不曾想到,魏紫對待自己是倔強寡淡,哪怕情動如潮、兩心相許之時也顯得有些冷口冷麵。然而眼下對於這麼一個少女卻溫柔和藹。
兩人說話的聲音就此低了下去,戚瀾唯恐他嗅出自己身上的味道,只得站的遠些,許多話就聽不清晰。
過了好久,才聽那少女說:「每天都勞你買下我的花,真是謝謝你。」
魏紫道:「那也沒什麼,總是你辛苦的多了。」
又聽那少女說道:「夫人並不知道麼?」
魏紫答道:「他睡得比我沉,本來也沒有想讓他知道的。」
那少女嘆息一聲,似有幽怨之意,道:「可是這樣總是叫人擔心。」
魏紫答道:「不打緊,你今日先回去吧。晌午時候依然是我去你家找你——」
那少女應了一聲,語氣似乎很是歡喜,卻又有些難過。
戚瀾聽到此處,知道他將回來,立刻悄悄回到房中。
他躺在錦被之中,卻感心臟突突亂跳,怎麼也安穩不下來。他畢生算計頗多,匪夷所思之事見得更是不少,是以明知其中有情理上說不過去,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他想到魏紫從前在師門時規矩甚嚴,一直到遇見自己,始有情愛之事。魏紫並非是喜愛男子,只不過第一個動情的人恰巧是他戚某人而已。聽那少女的語調,最多不過十五六歲,這樣年紀的女孩兒倘若生得再好,哪個男人不會留心注意?
腦中思慮剎那間轉了幾轉,雖然覺得十分不可能,但若非注意這少女,似魏紫這樣冷麵之人,又怎會每日早晨越牆去等著買幾束梅花?且蓄意瞞著自己和那少女相約私會——未免荒唐。
戚瀾忍不住便皺起了眉,耳邊一陣窸窣衣裳之聲,那人又夾了滿身梅花香氣回到了身邊被裡,低溫微冷的手居然破天荒地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戚瀾是側睡,覺出魏紫面向他背部而臥,絲絲縷縷的呼吸雖然輕淺,卻都盡數吹在他頸項肌膚上。
倘若換作平時,這一下戚瀾定然要抱個滿懷,討上少許便宜。然而這一日他始終也不動彈,不願被身邊之人覺出自己悄悄跟隨之舉。卻也睡不著,一直捱到平日起床的時間才稍微活動。全身卻已經僵硬了大半,幾乎毫無知覺。
等到晌午,魏紫果然出門。他自那人出門起,便在屋裡自斟自飲,坐著等那人回來,然而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見魏紫回來。他心中顧念,不斷望向窗外。忽然院中一陣響聲,他立刻站起身,拉開了窗戶。
院牆邊,魏紫恰好站在那裡,神色是三分疲憊,兩分尷尬,還有一分卻是隱隱高興的神色。戚瀾眼利,立時看見他手中拿著一隻白色的玉簪。看那式樣,不是男子所用,應是姑娘家使用的東西才對。
戚瀾忽覺幾分焦躁,卻仍舊不動聲色對魏紫說:「怎地爬起牆來了?」話剛出口,忽然有些訕訕的。魏紫卻不覺其他,答道:「出門晚了,怕你心急。就跳過牆進來了。」說著袖子抖了抖,那簪子就隱了去。
戚瀾何等的聰明,但對著此人,縱使心計歷來深重。可如今卻偏偏半點也使不出來了。
他心中苦笑不已,自己這份乾醋吃得好不辛苦,但絲毫也不敢去詢問對方,真是越到情濃越是膽小了。但這樣一樁心事始終擱在那裡,總放不掉。雖然一夜無話,但天明時分,他仍舊偷偷跟在了魏紫身後,站在院牆之下。
那少女這日似乎帶了不少花來,香氣更加濃郁。
只聽兩人低聲說了一陣話,但戚瀾隔的稍遠,便聽不清楚。冬日極冷,他衣裳單薄,手腳早已冰冷,居然全無知覺,也不記得運功禦寒。只是靜靜聽魏紫和那賣花的少女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