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可人又偏偏越是落魄的時候越是要虛面子,開不了口,沒法子坦蕩蕩地手心向上。
林母百味雜陳“你根生叔叔不是懶漢,可種田真的也掙不到什麼錢。三糧五錢一交,剩下的也就是夠糊飽肚子而已。”
上一年根生叔叔家賣完愛國糧,扣掉所有的稅錢,拿到手只有兩張角票。
“那他不知道想辦法掙錢嗎”
別當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雖然她的確五穀不分,可她也知道農民並不需要天天黏在地裡頭。
舅舅家可以養雞,為什麼他家就不能發展點兒其他產業再不濟,出去打工也是好的。
林母嗔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怎麼淨說怪話。你根生叔叔不是一直在到處找活幹麼。”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種田只能填飽肚子,不能指望這個發財。
鎮上工廠只要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他農閒時候都是出去打工。
“那我就奇怪了,春妮初中畢業就上班,芬妮也就是上初中而已,桂芬嬸嬸也不是好吃懶做的人。他家到底有什麼開銷竟然攢不下錢來。”
林母伸出手敲了下女兒的腦袋,嗔道“就你叨叨個沒完,不能聽你媽我把話說完啊。”
去年秋天長江口疏通,挖泥船卻意外挖出毛蚶的時候,根生叔叔就在附近做小工。
那麼多毛蚶,一鏟子挖下去幾乎都是毛蚶。毛蚶肉質鮮美,開水焯一下就能上桌當菜。
挖泥船的作業工人跟當地人先是自己吃毛蚶,吃不完帶回家送親友。後來頭腦靈活的農民便開始組織船隻運送毛蚶去臨近的上海進行販賣。
一斤毛蚶一塊錢,一船毛蚶兩三天就能賣完,來回倒騰淨賺兩三千塊。這對誰來說都是筆令人眼紅的生意。
林蕊聽得雙眼發直,激動不已“那他怎麼不去賣毛蚶啊,現成的掙錢機會。前怕狼後怕虎的,還怎麼能過的上好日子”
長度為20餘公里、平均厚度為13米不等的毛蚶集聚帶,簡直就是個取之不竭的巨大寶藏。
“怎麼沒去”林母拍了下小女兒的腦袋。就她知道掙錢,就她能耐
根生叔叔不僅去了,而且是搭上自己所有積蓄去的。他這幾年打零工攢下來的錢都用來投資到這筆生意上。
那筆錢他本打算用來翻修家裡頭,現在既然能錢生錢,他當然更願意多掙些,直接也起個二層樓。
可是,物以稀為貴。
當每天都有上百艘農用船跟不計其數的拖拉機往上海送毛蚶時,毛蚶的價格自然一路下跌,從一塊錢一斤暴跌為一塊錢五斤。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打擊抓住致富新機遇的農民們。
畢竟,上海消耗不掉毛蚶,還可以往江浙乃至山東、福建等地銷售。掙的錢即使少一些,可毛蚶貯備量大,純天然野生的,不存在養殖成本問題,還是有賺頭的。
根生叔叔年前回了趟家裡頭拿錢準備大幹一場,因為春節是銷售旺季。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隨即而來的“甲肝”大爆發,卻讓毛蚶被釘上了恥辱柱。
當時上海所有的醫院全部一床難求,到處都是甲肝病人。江浙以及山東、福建等吃過這些受汙染毛蚶的地方,同樣甲肝病毒肆虐。
就連江州鋼鐵廠也難以倖免,那段時間,鄭大夫忙得不可開交。
政府下令禁止毛蚶銷售,四處都在查抄毛蚶商販。根生叔叔還在外頭躲了好幾個月,生怕被抓。
林蕊瞠目結舌,這點兒背的,真是命裡頭無財。
“你忘了,上個學期你們學校發通知說不讓吃毛蚶,給你們天天喝板藍根。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啦。”林母搖頭,又教育女兒,“你以為做生意就肯定掙錢有人賺就有人虧。”
根生叔叔運氣不好,頭回做生意就輸了個底朝天。讓原本就夠嗆的家境愈發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這件事,也許他也不會在計生幹部堵上門的時候,那麼激烈又極端。
有的人像罈子,好像能夠源源不斷吸收生活給予他的一切,從高處跌下來依然若無其事。
直到突然間崩潰的瞬間,旁邊人還難以相信,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這樣。
壓垮駱駝的好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可其實在此之前,駱駝就已經到了倒下的邊緣。
“但是他對芬妮不好。”林蕊撅著嘴巴,決定還是要批判根生叔叔,“他根本就不把芬妮當自己的女兒。”
哪有真愛孩子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