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到他老人家跟前去評個公道怎麼樣?”
大少爺臉色蒼白,用手指點著我說:“我要把這個傢伙解僱掉。”
亨利先生說:“不能解僱他。”
大少爺說:“那你可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亨利先生說:“我已經替一個壞哥哥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把什麼都付出去了。現在剩下來的連恐懼都沒有了,你就是想害我也找不著地方。”
大少爺說:“我會找到的。”然後就悄悄地溜了。
亨利大聲地說:“麥科拉,他要幹嗎?”
我說:“讓我走吧,二少爺。我呆在這兒還會給您惹出很多亂子的。”
他說:“你就把我一個人扔下?”
我們猜測大少爺又要耍什麼新的花招。不久他就跟亨利太太捉起迷藏來了,總是避免單獨跟她一起,只是在飯桌上寒暄幾句,像個慈祥的老大哥。當時我還以為這是他為人謹慎得體之處,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居心叵測的詭計。在此之前,他對弟弟和弟媳之間的事從不直接過問,最多隻是在一方面前讚揚另一方的好處。而現在卻一反常態,不知是有意的報復還是對杜瑞斯迪府邸裡的一切膩味了而想尋找一點新鮮感,只有上帝才知道。
從那時起,他對亨利太太展開了一場持久的圍攻戰,這場戰役進行得異常巧妙,恐怕太太自己都矇在鼓裡,而她丈夫默默地站在旁邊愛莫能助。第一炮的打響(從表面上看來)完全是事出偶然。大少爺與二少奶奶的談話從流亡巴黎開始,話題逐漸轉到歌曲上。
大少爺說:“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給你介紹一首感人的歌。歌詞很粗糙,也許是符合我自己的心境吧,我聽起來格外的動情。歌詞是以一個流亡者的女友的口氣寫成的,表達的不是這個女孩子自己的情感,而是流亡者自己對遠方女友的希望。”說到這裡大少爺嘆了一口氣:“一個小分隊的哨兵齊聲唱著這首歌,那情景感人至深,都是愛爾蘭籍的粗漢子,唱著唱著不禁觸動了自己的心絃,熱淚奪眶而出。老爺子,開頭是這樣的,我跟您唱一唱。”他很機敏地把老爺當作自己的聽眾:“如果後面的詞兒忘了,那也是流亡者常有的事。”於是他唱起了當年我聽到布克上校哼過的那支小曲兒,只不過大少爺這次唱出了歌詞。歌詞的確很質樸,但表達了一個可憐的姑娘對流亡海外的情人的渴念之情,十分哀婉傷情。我現在還記得其中的第一段——
威利長眠睡在青草下面,
朋友都勸我以死結情緣。
啊,我要用紅色把裙子來染,
我要向情哥哥討一頓飯。
他的歌唱得很不錯,表演得更好。聽說愛丁堡劇院的大腕兒明星演起戲來全場沒有一個人的眼眶是乾的,那場面可感人了,而我家大少爺表演這支小曲兒完全可以和他們相媲美。在場的人聽起來像是演奏樂器,時而泣不成聲,時而又抑制住自己的倜悵情懷,詞和曲子彷彿從他的內心和往事中汩汩流出,直接流向亨利太太的心坎裡。他表演技巧的高超還在於情感的流露點到即止,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之嫌。明明是抒情,讓人看了卻像是在剋制。歌聲一落,我們仍然呆坐著,鴉雀無聲。他特意選擇了黃昏時分,這樣旁人就看不清太太的臉色。不過我們大夥兒似乎都屏息靜氣,只有老爺清了清嗓子。大少爺自己最先動身,他站立起來的姿勢突然而又輕盈,然後緩步走到廳堂後面亨利先生經常踱步的地方,久久地徘徊。可以想象他在那裡極力控制自己最後的一絲傷感。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原地,用平常的音調滔滔不絕他講起愛爾蘭人的特性來(愛爾蘭人常常被人誤解,而他一貫為之辯護)。這樣,僕人送燈來之前,我們又恢復了往常的閒談方式。我這時察覺到亨利太太的臉色有一層蒼白色,緊接著她就告退了。
另一個跡象是這個陰險的奸賊跟天真爛漫的凱瑟琳小姐親近起來。他經常拉著孩子的手出去玩,要不就是讓孩子爬到他的膝蓋上,活像兩個不懂事的小寶寶,這一舉動對亨利先生的傷害是多方面的。第一,最使他痛苦的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跟他不倫不類地在一起;第二,他因此而對孩子粗暴起來;第三,妻子因此而更加看不慣他;最後,因為太太原先是跟大少爺訂的婚,受其影響,大少爺和亨利太太之間以往的拘謹由於天天相見而逐漸鬆弛了。後來兩人經常到灌木林裡去散步,上陽臺上去聊天,天知道他們還有什麼別的親近之舉呢。我可以肯定,亨利太太和許多貞婦烈女一樣良知未泯,但偶爾或許也免不了有一些眉來眼去的動作。像我這樣遲鈍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對大少爺的好感已經超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