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放子路與高柴離去,萬般無奈,二人只好留下。師生相依為命十四年,這是風雨飄搖的十四年,同舟共濟的十四年,歷盡了艱險與凌辱的十四年,吃盡了千辛萬苦的十四年,一旦要分手,真是難分難捨。特別是孔子對子路,他想起了子路的許多往事,許多好處。例如有一次,自己在衛國患了重病,一連幾日水米不進,昏迷不醒人事,弟子們都認為自己將一命嗚呼了!有的請醫,有的煎藥,有的占卜,有的祈禱,有的流淚,子路竟努力地張羅起後事來了。他令有若做自己的家臣,想方設法積累資金,一心欲將自己的喪事辦得隆重些,排場些,足見他的一片誠心。而後來,自己的病竟漸漸地好了起來。當恢復了健康,談及此事時,自己竟斥責子路說
子路卻不同意夫子的意見,他表態說
因子路與高柴有公務在身,官差不自由,便先告辭離去了。孔子望著子路與高柴的背影,默立良久,然後嘆息著說
子貢問道
孔子心情沉重地回答說
母親的懷抱是溫暖的,祖國的土地是芬芳的;飽受委屈的孩子,撲入母親的懷抱,必然放聲痛哭;飽經憂患的赤子,踏上祖國的土地,則感到甜蜜與幸福,感到安然與踏實;燕雀歸林,即刻感到了巢穴羽毛的柔軟,聽到了幼雛的歡歌;漁人歸港,一眼便瞥見了翹首仰望的父母與妻小,感觸到了草棚茅舍的溫馨。孔子一踏上祖國的土地,頓時感到心曠神怡,彷彿突然年輕了許多,變成了少年,得了神通。他只覺得祖國的紅日比異國他鄉的既大又圓,就要將人炙化;祖國的風是和煦的,多情的,不斷地撫摸著自己的面頰,撕扯著自己的衣襟,一個勁地往自己的心窩裡鑽;祖國的空氣是清新的,溼潤的、像蜜一樣甘甜;祖國的山是青的,水是綠的,林木是蒼翠的,似乎正在往下淋漓著一滴一滴的綠油;祖國的每一個人的面孔都是和善的,目光是柔和而多情的。他解開胸襟,拿出那包泥土,又奉還給了祖國的大地。他又想起了那棵刺疼了腳面的蓬草,不知現在已飄落到何方去了,是否墜入了泥潭,變成了汙垢?而自己卻已回到了故土,就要與家人團聚,似乎自己的命運,自己的歸宿,要比蓬草強些。十四年的時光,這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一滴水,而在人生的旅途中,卻是如此的漫長啊!世事動亂,瞬息萬變,他的闕里,他的孔宅,他的杏壇,他的親友,他的故舊,該是怎樣的呢?他恨不能插翅飛回故居,與親人團聚……
入夜,孔子獨自一人在杏壇周圍徘徊,空中有細紗似的薄雲在飄浮,一輪明月,捉迷藏似地時隱時現,朦朧的月光透過茂密的杏林篩於杏壇,一切尚隱約可辨。孔子撫摸著一棵棵銀杏樹,離去時只有碗口那麼粗,苗條條地直往上鑽,樹皮呈黃綠色,光滑滑、油膩膩的,用拇指輕輕一掐,便淌淚似地往外流著綠色的液汁。而今,樹已合抱,樹冠若傘,樹皮疤疤擦擦的,像厚厚的魚鱗老繭。時光易逝,連這些銀杏樹也都已經變得蒼老了。一陣涼風掠過,樹葉飄飛,最後落到了樹下,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落葉歸根,自己總算是回來了,沒有客死異鄉,這是值得快慰的。然而,家鄉的鉅變,卻不能不使他傷情。記得當年旅齊兩年,狼狽歸來時,賢惠的妻子是那樣熱情地接待他,知情地體貼他,溫存地撫慰他;夾谷會盟凱旋歸來時,當夜,美麗的妻子是那樣的狂熱,那樣如醉如痴,躺在他的懷裡撒嬌,使出了一個妻子所能使出的一切解數,抒發對他的慶賀、崇敬和愛戴之情,使他幸福與陶醉。而今歸來,人去室空,他面對孤燈,孑然一身。可憐的跛腳哥哥伯尼也去世了,當時自己是得到了訊息的,但卻未能趕回來弔孝。早期的學生,那“三桓”之一的孟懿子也去世了。往日的親友,故舊,俱已老的老,亡的亡了。往日的杏壇,弟子往來如雲,而今卻一片荒蕪,蕭條冷落。整個孔宅,因年久失修,牆坍壁殘,一派衰敗景象……這就是東方哲人追求一生所得到的結果,這就是一個聖賢所落的可悲下場。然而,孔子卻絲毫也不懷疑自己所追求的目標,絲毫也不後悔自己所走過的道路,絲毫也沒有動搖“仁政”“德治”的政治理想。他自己業已風燭殘年,看來難以實現夙願,但他堅信,他的弟子們,或者更遠的後人,定會有人去努力實現它。在經濟上,他近乎一貧如洗了,但他卻並不悲哀,他為自己有那麼多賢弟子而感到驕傲和自豪,這是他的寶貴財富,他是世上最大的富有者,怎樣的貴族,怎樣的富翁,怎樣的萬貫家私能抵得上他一個顏回,一個子路,一個子貢呢?弟子中定有若干人繼承自己的事業,治國平天下,使天下的億萬人都過上安逸幸福的生活,到那時,自己將含笑於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