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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十八章(1)

朝陽探出了山崗,將霞碧部落罩在端午節的霞光之中,郭佔元兩腳露水地下了山。艾蒿的馥郁無所不在,艾蒿葉子放在手裡面,越搓香氣越濃烈。除了艾蒿,老郭還採摘了防風、柴胡等常用藥材。男人在自家的屋簷、窗戶上插滿柳枝和菖蒲,讓綠色的葉子點綴夏天的節日。

除了荊子端等少數人外,老虎窩人沒誰知道端午節和屈原有啥聯絡,更不曉得還有龍舟

這一種玩法。“滿洲國”不鼓勵過端午節,但是民俗民風誰也阻擋不了。霞碧部落的男女老少,以頑強的習慣和共同的方式歡慶節日。天還沒放亮,孩子們就三五成群的爬上了山,在大人的指點下采摘艾蒿,女孩子會折回刺玫、芍藥和山丹花回家。吃是任何節日的主題,端午節的吃食主要是雞蛋。男孩們兜裡揣著雞蛋,捨不得吃卻四處炫耀,蛋殼細長尖銳的雞蛋最受歡迎,孩子們用以互相頂架。

老郭將山花擺放於炕上,並將艾蒿嫩葉夾在女兒的耳朵上,期待著她睜眼那一刻的驚喜。女人也有自己的表達方式,呂氏身子笨重,手指卻靈巧,用麻線扎幾把小小的笤帚,掛在了女兒的脖子上。老郭的女兒有個很通俗的名字:丫蛋兒。

燕子從柳津河銜來了泥巴,在屋簷下壘起了窩。燕子窩是用泥草築起來的,看上去那樣簡單粗礪,卻充滿樸拙之美。丫蛋兒坐在房簷下吃早飯,小雞如約而至,將她團團圍住,咕咕咕的叫個不停,擺出親暱的樣子。丫蛋兒喜歡那隻黃母雞,只要她一伸手,小黃雞就善解人意蹲下來,任憑她扶弄羽毛。過節有雞蛋吃,還有粽子。呂氏一共煮了四個,男人和孩子各兩隻,呂氏沒吃。粽子是很金貴的食物,蘆葦葉包裹著大黃米,燦爛得如菊花怒放。丫蛋兒不想獨享美味,展覽似的坐在牆根兒下。丫蛋兒小心地咬一口粽子,然後遞給小黃雞,小黃雞也不客氣,探頭在丫蛋兒的手裡啄一口。在平靜而晴朗的早晨,女孩兒和小黃雞的眼睛都蒸騰出氣霧,如清泉一般清澈潤澤,充滿了單純的氣息。

早飯後,郭佔元扛著鋤頭走出部落的大門。陽光將他變形了的身影投映在地上,土路蜿蜒伸向南溝深處,結伴而行的是小小的溪流。走在土路上,就會覺得天地完全被綠色所遮蔽,視線所及只有綠色一種基調。夏天的綠和春天的嫩綠迥然不同,綠中含黑,綠中發亮,腳下有鵝不食草、馬齒莧、車前草匍匐而生,河溝旁還有簇簇馬蓮和水芹菜。郭佔元在南溝有一塊掌子地,一直要走到南溝的盡頭,他花了三年時間開闢這塊坡地,如今已是熟地了。去年冬天雪大,加上今春以來雨水不斷,坡地上苞米長勢喜人,苞米秧有膝蓋那麼高,頎長的葉子在風中擺動,像小媳婦溫柔羞怯的手臂。苞米葉子看似文弱,其實葉子邊緣很像是鋸齒,不經意間會拉得胳膊出血。掌子地裡的荒草多,石頭也多,郭佔元埋頭鋤草,遇到石頭就彎腰撿起扔得遠遠的。老郭不喜歡石頭,特別是在自家的耕地裡,鋤頭石頭磕著時迸出些許火花來,發出叮噹的聲響,虎口微微一震,這個時候他會隨口罵聲:“他媽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渾身汗水涔涔了,破舊的衣衫澀膩而溼重,他不覺直起腰歇住,隨手脫下來甩在柞樹枝上。微風襲來,赤裸上身的郭佔元頓感愜意,他抬頭瞥了眼毒辣辣的太陽,想幹脆扒掉褲子來個精光。他為這個念頭而興奮,忍不住仰脖就唱:

哥在深山做木頭,

三九三伏不歇手,

只盼明個兒出老林,

給她買瓶梳頭油……

正唱到一半,他忽然發現茂密的柞榆深處騰起了煙塵,他怔住了。過了一會,聽見山下有人說話,透過草木縫隙張望,大吃一驚:是日本人,山下說話的竟然是日本人!

這天很晚,郭佔元才回家。女人呂氏正站在霞碧集團部落的門外,掂起腳向外張望,一副可憐巴巴等了好久的樣子,老郭遠遠見了,心裡頭直熱。暮色裡,看不清女人的衣衫的顏色,但她肚子隆起得極為誇張,呂氏懷孕七個月了。炕桌上的油燈一閃一閃的,老郭的面孔忽明忽暗,屋裡屋外的氛圍很異樣。一黑天,霞碧集團部落巡邏的梆子就會響起,“平安嘍——平安無事嘍……”吆喝聲籲緩而嘶啞,彷彿誰把粗礪的沙子漏進了鞋窠裡。呂氏拖著沉重的身子給男人熱飯,在外屋把豆棵子折得咔咔直響,幹豆棵子被填進了灶坑,燒得啪啪作響,像年節時小孩子點燃的鞭炮。灶坑火將黑暗的外屋照得紅堂堂,女人臃腫笨拙的身影投射到了土牆上,一晃一搖好像是皮影戲。女人端飯菜進屋時,老郭看見娘們兒的太陽穴上新拔了兩火罐兒,人說這是俏皮罐兒,每個都有銀圓那樣大,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