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
那時,他在忘川此岸,在鋪天蓋地的春彼岸花叢中接引亡靈。無數紅色的花朵凌駕在半空中,殷似血,紅勝火。
他已經忘記了,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瞬間。
或許……也並沒有那麼驚心動魄吧。
因為當她從容淨湛的聲音在他生命中第一次響起的時候,只說了最簡單不過的兩個字:荼靡……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荼靡穩定心神,迎了上去,仔細幫她拉高衣領,遮去了肩頸上的青印。
離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在他臉頰上一吻。“相公,早些回來啊,我等你吃晚飯。”
荼靡笑笑,不置可否,卻直接俯頭封住她的嘴唇,靈活的舌尖輕挑,巡視般地數遍了她口中的每一粒牙齒……
直到兩人的呼吸都亂了分寸,他才戀戀不捨地放手,紅衣一斂,鑽入了冰絲軟轎。
唇上,侵染著的他特有的香氣和溫度,讓離朱久久失神……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她還能清晰地記得:那一日,她像最普通的女子,在晨風中目送夫君遠去,而她的夫君……紅衣魅惑,絕色傾城,墨色髮髻上一根廉價的白玉玉簪,宛如初生的朝陽……
一整天離朱都坐立不安,反覆想著荼靡臨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離朱,記得我愛你……忘了什麼都沒有關係,只要記住我愛你。”
她好像遺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以致於和羅瀟湘聊天的時候三番五次走神。究竟是……漏了什麼呢?
“離朱姑娘可有什麼心事?”
思緒被人打亂,離朱下意識揚頭,對上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平心而論,羅瀟湘雖然一副病容,但模樣卻清麗出塵,再加上無可匹敵的氣質,也可謂回眸一笑百媚生。
只是……相公不在身邊,她也沒心情欣賞別的美人。
“羅公子,你知道餘太師麼?”
“餘太師?”羅瀟湘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的色彩,聲音變得有些低沉。“怎會不知?她為人陰險狠毒、綿裡藏刀、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私生活更是荒誕不堪,被其巧取豪奪、強行禁錮在府中的美貌男子多達數十人……”
“你說……什麼?”
一道白光如五雷轟頂,將離朱生生劈成兩半。她終於想起來自己遺漏了什麼——今早春橋收拾房間的時候,跟她說少了兩件荼靡貼身換洗的內衫。
“離朱姑娘,你還好吧?”
羅瀟湘驚慌失措地看著渾身劇烈顫抖的離朱,下意識探出手去,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那柔軟如花瓣的嘴唇一張一翕,好像正在說著什麼,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低下頭,耳朵湊到離朱唇邊,終於聽清了她的話:“回來……快回來……”
叫誰回來?
羅瀟湘擰著眉,急喚門外靜候的小童。“紅櫻!去請沈管家……”
“不用!”一隻小手,堅定地扯住了他的衣袖,而撐在桌子邊緣的那隻胳臂卻仍在瑟瑟發抖。
“我……自己去找沈管家。羅公子,慢走,不送。”
她鬆開他,徑直走出花廳。那背影單薄而倔強,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攥著,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
原來她還是不能相信他,甚至不願在脆弱的時候依靠他。不過,沒所謂。她能回來已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他願意……繼續等。
暮色四合,日已西沉。
睡蓮紛紛閉合了花朵,如一隻只小小的茶盞漂浮在池面上。空氣中氤氳著曖昧的花香,錦鯉溯洄游蕩,時不時吐出幾個氣泡,蕩起圈圈漣漪。
池畔,離朱目光沉靜地看著一池碧水。忘川立於她身後,偶爾與不遠處的白琥珀對視一眼,輕聲嘆息。
荼靡已經離開了四天,離朱三番五次派人上太師府接人,不是遭了閉門羹,便是被推脫說府中並無此人。
直到方才,離朱第七次遣人去太師府,才終於見到了荼靡本人。然而他卻並未隨下人回府,只是與離朱派去的人在太師府門口打了個照面,說太師病勢兇猛,暫時無法回府,便又匆匆離去了……
七月流火。
離朱卻感覺手腳冰冷。
他,一定受了那老巫婆的威脅,一定吃了不少苦,否則不會這麼長時間都不回家來看她,甚至連句話都不捎回來。她知道,在她想著他、念著他的時候,他一定也和她一樣的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只是……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啊?以他的身份,若要離開的話,這個世界上又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