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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許會想他太恨我了,甚至極力阻止將要落在我頭上的事發生。

他冷得直顫抖,服服帖帖地迅速穿衣服,兩人摸索著好容易才把兩件衣服穿在他身上。“你的鞋在這兒,”大人無力地耳語道。孩子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穿鞋。這時大人沒挨著他,但孩子聽得見、感覺得出他也彎著腰,正在做什麼事。他想:“他也在穿鞋。”大人又伸出手,摸到了他,扶他站起來。鞋帶沒繫好,他還沒學會自己繫鞋帶呢。他不告訴大人沒繫好鞋帶,沉默著一聲不吭。他呆立在那兒,接著一件大衣服把他全身裹上——憑氣味他知道這是大人自己的衣服——然後他再次背起他。門輕輕地開了。新鮮的冷空氣撲了進來,街燈的亮光也溢入門內。他看得見一盞盞街燈,廠房的光禿牆垣,還有高高聳入星空的沒有冒煙的煙囪。映著街燈,那排鋼條圍欄像飢餓計程車兵列隊站立在那兒。他們穿過空曠的活動場地,他懸起的雙腳和著大人的跨步節奏輕輕搖晃,沒繫上的鞋帶在腳踝處兜來兜去。他們走到鐵門,穿了過去。

他們不用等多久電車就開來了,要是年齡大一些,他準會讚揚大人很會把握時間。但他並不感到驚異,也沒有注意這個。他站在街角,靠在大人身邊,鞋帶散開著,罩在那件直垂到腳後跟的外衣裡,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小小的臉蛋平平靜靜,不瞌睡了。有軌電車開了過來,晃過一排窗子,軋軋軋地停下,他們登車時還在嗡嗡響。車內幾乎空空的,因為這才凌晨兩點多。這時大人注意到鞋帶沒拴上,於是替他繫好;孩子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兩腿筆直地伸在他面前,看著他繫鞋帶。到車站還有一段長路,他乘坐在有軌電車上,不等他們到站他又睡著了。他醒來已經大天白亮,乘上火車也有一大陣了。他還從未坐過火車,也沒誰對他說起過。像在電車上一樣,他安安靜靜地坐著不動,除了頭部和一雙腳露在外面,全身都裹在大人的外衣裡,他看著原野——起伏的山丘,一叢叢的樹木,一群群母牛以及諸如此類——在眼前晃過,這些都是他第一次領略。大人發現他醒了,便拿出用報紙包著的食品——麵包夾鹹肉。“拿著,”大人說。他接過食物一面吃一面觀望窗外景色。

他一言不發,沒有任何驚奇的表示,即使到了第三天,警察把他和大人扣押起來也同樣如此。他們新到的地方與他們在黑夜裡逃離的舊處一般無二——同樣的孩子,只是姓名不同而已;同樣的成年人,只是氣味有別。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離開原來那個地方,幹嗎不可以在那地方住下去。但他不感到奇怪,當有人來叫他起床穿衣,卻不說明緣故和去處。也許他知道將要返回原處,也許憑著孩子超人的感知能力,他一直明白不會在這兒住下來,住下來也不可能長久,而領著他逃離的大人卻始終糊里糊塗。在火車上,他又一次觀望同樣的山丘、樹木和牛群,只不過從另一邊視窗,朝著相反的方向。警察給他東西吃,仍然是麵包夾鹹肉,但不是從報紙裡面拿出來的。他注意到了這個區別,沒有吭聲,也許根本沒有想這個。

然後他又回到了家。他以為回來後會受到懲罰,但懲罰的理由,究竟犯了什麼罪過,他並不期望弄個清楚;因為他早就明白,成年人絕不把孩子當作大人看待,儘管孩子總是認為大人就是大人。他已經忘掉吞牙膏的事。現在他千方百計避免見到營養師,而一個月之前,他卻巴不得在她眼前露面。他只顧迴避她,早把迴避的原因忘了;過了不久他竟把夜間出走的事忘得精光,因為他壓根兒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絡。偶爾他會回想起來,卻稀裡糊塗,濛濛朧朧,而這隻發生在他朝著鍋爐房門口瞧的時候;這時他記起以往老坐在那兒注視他的人,而今不在那兒了,完全銷聲斂跡;就連門口那張藤椅也無影無蹤,跟先前那些逃走的人的情形一個樣。至於那人的去向,孩子根本沒有想過,一絲念頭也沒有。

一天傍晚,有人到校舍住地叫他。再過兩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兩個女人——營養師不在其中——帶他到浴室,給他洗澡;梳好溼漉漉的頭髮,穿上乾淨的罩衫,然後把他領進女總管的辦公室。屋裡坐著一個人,陌生人。他望了這人一眼,不等女總管開口便明白了。也許記憶讓人知曉,而知曉使人開始了悟,甚至產生心願;小小五歲年紀,未經滄桑,說不上抱什麼希望。也許他只是突然記起了乘火車的旅行,麵包夾鹹肉的食品,記憶沒有回溯到更為久遠的時候。“約瑟夫,”女總管說,“你願不願意跟善良的人到鄉下過日子?”

他站在那兒聽陌生人講話,身上穿著硬挺挺的新罩衫,耳朵和麵孔剛被硬肥皂、粗毛巾擦過,還紅紅的在發燒。孩子望了他一眼,見他身軀有些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