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天性中的善良,出於對母親的一貫遵從,小理認真地按照母親的叮囑去做了。
新婚第二天,她就早早起床下廚房,公公楊金山和婆婆齊素清聞聲跟了進來,連聲讓小理進屋。小理笑著說:“爸,媽,我是小輩,多做家務是應該的。”
“那我們給你打下手吧。”婆婆說。
打下手?小理為難了,熬點兒粥,熱熱饅頭,三個人忙豈不是小題大做?
小理開始淘米,余光中,她發現公公一直在盯著水龍頭。抬頭看他,他就立刻把目光移向別處。
婆婆終於說話了:“小理呀,淘米水別倒,留著洗碗吧。”邊說邊拿過來一個髒兮兮的鋁盆。
公公的表情隨之恢復了正常,給小理講起淘米水的妙用來。
小理把鍋坐在爐具上,點燃爐火。公婆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小理感到脊背發熱,預感自己一定又做了不妥的事情。
果然,楊金山又開始了“現場教學”:“小理呀,晚報上說,爐火只要舔到鍋底就行了,再大了就是浪費。”
齊素清趕緊接過話頭:“我和你爸是苦出身,又當了一輩子工人,比你們知識分子會過日子,你別多心。不過,話又說回來,不會過日子也不行呀,拿啥供革文唸書,拿啥給你和革文結婚呀!你爸為了這個家呀,一輩子也沒錯花過一分錢。你們結婚那兩萬,不都是這麼一點一點地摳出來的嗎!”
“媽,能不能不把錢掛在嘴上?”革文說。
“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讓你們向你爸學習,一門心思過日子,別幹別的。”
小理和革文結婚的那天,王愛軍正焦頭爛額地與一個女人打“金錢仗”,被那個女人反鎖在家裡,錯過了小理的婚禮;而已下崗在家,手頭拮据的劉鳳琴只拿了一千元錢給小理做陪嫁。
如今,婆婆能拐彎抹角地敲打小理,已是很有涵養了。
小理連連點頭稱是,儘管心裡翻江倒海了好半天。
從這一天起,王小理就成了楊家的小保姆。
最開始的時候,楊金山和齊素清還時常圍在小理的身邊,一副領情道謝的模樣;兩個月之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楊金山的腰椎病和齊素清的頸椎病似乎越來越重了,他們在屋子裡扶著腰,揉著脖子走來走去,還常常伴著聲聲嘆息。
“爸,媽,到醫院看看吧。”小理說。
“唉,要看好這慢性病得多少錢啊!”齊素清說。
“我和革文出錢,你們去看看吧。”小理是真心的。
楊金山和齊素清對視了一眼,說:“我們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哪能拖累你們呢。”
因為不喜歡自己易感而脆弱的性格,小理特別欣賞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公公婆婆動輒自憐自艾和老態龍鍾的姿態如雲似霧地包裹著小理,令她原本不明朗的心境更加灰暗,時不時地滋長出若有若無的壓抑和惆悵。
其實,老兩口的病情本沒有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嚴重,他們只是希望得到晚輩由衷的同情,而且為自己“不事家務”做出最有說服力的解釋。當然,他們這樣做之前也許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策劃,但這樣做的確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效果。
於是,當小理早晨稍微晚起的時候,門外會響起齊素清病懨懨的呼喚:“小理呀,早上吃什麼?”
家裡來了客人,老兩口會唉聲嘆氣地講一大串“身體完蛋了”、“老了不中用了”及其他類似的話,然後再誇上幾句:“多虧了兒媳周到孝順。”
有一次,小理晚上加班,七點鐘到家,幾口人還沒做晚飯。齊素清一見小理回來立刻起身說:“這家裡要是沒有俺們小理還真不行,誰都想不出該吃點兒啥。”儘管婆婆在“小理”之前加上了“俺們”,可小理的心裡還是冷颼颼的。
後來,連小理周到細緻的服務也很難讓公婆滿意了。公公喜歡吃硬米飯,婆婆喜歡吃軟的;公公愛吃魚,婆婆嫌有刺;公公喜歡醬油,婆婆喜歡陳醋;公公說用洗衣粉能生面板癌,婆婆說用肥皂洗不乾淨;公公說擦地板前應先用笤帚掃,婆婆說直接用抹布擦才衛生……
再後來,楊金山和齊素清乾脆就對小理“高標準嚴要求”了。楊金山要求小理做菜時別打日光燈,點抽油煙機上十五度的小燈就可以了;齊素清告誡小理純毛地毯易生蟎蟲,必須一星期抱出去暴曬一次;楊金山主張早餐必須多樣化,只吃饅頭小菜是會營養失衡的;齊素清要求垃圾袋必須一天一倒,免得汙染屋中的空氣……
日子就這樣,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