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部分

有大人都喜歡談論他們小時候悲慘的歷史,語氣中還透著得意,他們在爽什麼實在令我不得而知。每次我吃飯的時候,我媽就說她小時候沒有飯吃,吃土;我買衣服的時候,我媽就說她常年只有一件衣服;我每次洗澡的時候,她就說她做完飯之後在大鐵鍋裡洗澡。每到這時候,我總是假裝沒聽到,免得被她那些越來越駭人聽聞的事蹟嚇倒。

我媽說她冬天的時候沒有鞋子穿,冷得把腳放在羊底下,用羊尿來暖,我沒有理她,過了一會兒,我媽說:“才怪,我從來沒有拿羊尿暖過腳。”我笑道:“就是的,這個故事我也聽過,好像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上的。”我沒好意思提醒她,其實她以前給我講的好多故事,都是《歐陽海之歌》之類的悽慘的少年兒童故事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

記憶是最不可靠的。對於自己來說,是寧可信其有;對於聽的人來說,是寧可信其無。電視上最喜歡請那些有傳奇經歷的人口述歷史。接受採訪的那些人最不願意懷疑他們的記憶,他們的一生因為僅有的那一點傳奇經歷而經常被採訪,因為不斷地講他們那段傳奇經歷,講得自己深信不疑,而且不斷地加進去景物描寫和心理描寫:“我剛從監獄裡出來的時候,仰頭望天:‘真是好大的月亮,好大的天哪!’”然後又擠出兩顆眼淚——老人的淚腺總是豐富的,總有兩顆淚水在眼眶裡蓄著,隨時準備煽情——渲染得越多,他們就越堅信,他以為這個記憶是他獨有的,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所以在他們自己記憶裡越來越放肆。

不過,他們還是被我原諒了,我還是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撒謊的記憶讓每個人都很高興:觀眾很高興覺得自己融入了天開雲散的催眠境界;主持人很高興得到了一段勁爆的歷史;講述者本人最高興,可以繼續甜蜜地和撒謊的記憶相依為命。

有多少眼淚可以相信

我很羨慕哭得出來的人,我發現他們本質上是很樂觀的人,跟我裝結巴學瘸子扮飛機的樂觀不一樣。而像我一樣悲觀的人,雖然常年鬱悶,但是看上去卻是晴天不落雨,一點兒也沒有要哭的跡象,即使被打了也還是一副痴呆的表情。

我就只好看電視,看一看有沒有讓我哭的情節,證明我是否正常人,或者說是一個正常得多愁善感的婦女。結果我發現自己果真堅強殘忍得像一個男人,經常對著電視喊:“快點兒死快點兒死,再不死我就換臺了。”“開槍開槍,打死他!”“被甩了吧!誰叫你腦袋上插一朵粉紅滌綸花。”後來我就被我自己震驚了,我完全無法被電視劇本的絕症、失戀、自殺所打動。

我只好使出最後一著,我換臺到一個訪談節目,不過我馬上就換臺到一個訪談節目,我看到主持人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勸說嘉賓:“不要忍著,難受就要發洩出來。”於是眾人就期待地看著嘉賓的眼眶,這時候攝影機就把鏡頭推到嘉賓的眼睛上,過了好久,嘉賓沒哭出來,所有人都略感遺憾,攝影機就照一下嘉賓的手,示意我們“他還是很難過的,你看,他都把自己的手糾結在一起了。”然後才無趣地再把攝影機退回來,當他們又說起另一個哀傷慘烈的經歷時,主持人對嘉賓說:“要勇於面對自己不幸的生活。”攝影機再次湊到嘉賓的眼皮底下,他的眼淚終於被逼得飆出來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主持人得意地遞上衛生紙,似乎說:“我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們早就準備好了。”這樣攝影機再照到觀眾席上擦眼淚的人,最後再留一個光明的尾巴,節目圓滿成功。

我雖然在電視機面前笑得十分起勁,但是我想如果我也上這樣的節目的話,我也會哭的,壓力好大呀!所有的燈光氣氛攝影群眾都是奔著一個目的去的,不成功便成仁,於是大家就皆大歡喜地都哭了。這種無人倖存的狀態是很容易令主持人驕傲起來的,還很容易立下偉大的理想:“我要讓每個上節目的嘉賓都哭!”

看完節目之後,我企圖使勁地悲愴起來,便開始懷念中午掉到地上的紅燒肉,開始大聲地哭泣,哭到最後,把自己感動得無趣和疲憊,就睡了一覺,醒來以後,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什麼事也沒有啦!”除了哭醜了一點。這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個正常人,真是功德圓滿。

我本傳統

楊非雪以失聰者的大嗓門叫道:“方舟,有你的信!”她像搓人民幣一樣,搓搓信封說:“這麼硬,一定有照片。”信封剛剛拆開,她就在我的腦後尖叫起來:“是謝霆鋒,謝霆鋒給你寫信了!”我說:“拜託,你看清楚了,這是謝霆鋒的fans寄的。”彩色信紙上,一上一下一大一小印著謝霆鋒的兩張圖片。頭髮披著,墨鏡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