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這是隨侍燕王爺的道衍大師。”
也是洪武皇帝以禮相待的幾位高僧中的一個。當年洪武帝派諸王就國,選取高僧隨侍,燕王挑選了道衍。這一次道衍本是隨燕王回應天賀歲,不知為何燕王已返北平而他卻留了下來。
孟劍卿陪著道衍進去,一邊說道:“沈大人正在陪侍皇爺,不能親自來接待大師。不知大師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道衍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抬起頭望了望院牆,說道:“院牆上有新鮮的血腥之氣啊。”
孟劍卿心中雖然驚異,面上仍不動聲色:“近些日子不斷夜行人試圖闖進來,昨天晚上才剛處置了兩個。大師慧眼,一見便知。”
道衍微笑道:“居然有人敢在錦衣衛衙門中鬧事?也當真稀罕。孟校尉知道那些人是為什麼事而來嗎?”
孟劍卿略一遲疑,說道:“請大師明示。”
道衍笑而不語,轉而說道:“貧僧已請得皇爺旨意,來見一見李克己。”
孟劍卿本應在角門處引著道衍轉向詔獄的方向,但他卻止住了步子,詢問地望著道衍。
道衍看著他說道:“皇爺給貧僧的是口諭而非明旨。”
孟劍卿拱手說道:“請大師見諒,沒有明旨,不能見犯人;這是規矩。”
道衍一笑:“規矩是人立的嘛。這件案子是孟校尉你負責的,有些規矩,還不是孟校尉你說了算,是吧?”
孟劍卿心頭一凜,想到文儒海。雖然他自作主張放文儒海去見李克己,可以託辭說是為了查案,但真要追究起來,仍是一件麻煩事。
寄居靈谷寺的道衍,耳目竟似無孔不入。
孟劍卿只一閃念,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當下笑道:“若是別人,自然沒有不奉明旨便見犯人的道理;大師是何等樣人,又豈能一概而論。請。”
道衍又是一笑,示意那小沙彌在角門外等候,孟劍卿也令跟隨的番子手在門外等候,他們兩人走進了那條長長的、寂靜狹窄的甬道。
孟劍卿低聲說道:“大師現在是否可以告知卑職大師的來意了吧?”
道衍慢慢地說道:“孟校尉當然知道那些試圖闖入錦衣衛的夜行人目的何在。”
孟劍卿答道:“是。他們為的是刺殺李克己。”
在最初劫走李克己的嘗試失敗之後,各方來人已經改變了主意。
李克己若死在詔獄之中,鐵笛秋勢必會遷怒於當今朝廷;以鐵笛秋的性情與手段,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
孟劍卿繼續說道:“正因為顧慮到此,我才試圖暗示李克己給鐵先生寫信,早日了結此事。皇爺要的不過是鐵先生親自來求情,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已臣服,並不想真的殺了李克己。早日了結此事,對大家都好。”
道衍轉過頭來看看他:“哦?”
孟劍卿坦然迎著他的審視:“我這樣做,也為了我自己。能夠為皇爺、為海上仙山了結這一樁公案,我在錦衣衛中就算真正站穩了腳跟,那些因為沈大人對我的破格提拔而心懷不滿的人才會心服口服。更何況,海上仙山於我曾有救命之恩,於公於私,我都應該這樣做。”
道衍笑了起來:“你倒老實。”沉吟一會,他又說道:“你和李克己倒有些相像,都知道如何說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實話。所不同的是,李克己憑的是直覺,你憑的是頭腦。”
孟劍卿的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神情,似乎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道衍卻已替他說了出來:“孟校尉當然想說,你與李克己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兩個人,是吧?”
孟劍卿開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這位大和尚彷彿能透視人心的說話方式,他定一定神,說道:“的確如此。李克己是鐵先生的弟子,又已考中進士,不日將入翰林院。此番如果無事,當真是前途無量。至於卑職,不過一無名小卒,怎能與他相提並論。”
道衍審視著他,繼續問道:“你是否心中不平?我聽說石和尚十分誇讚你。只可惜你從武職出身而非文職,方今承平之世,除了邊塞,別無戰事,是以你將來的前途再好也很有限;而若論武職呢,你又不在軍中任職,講武堂的種種便利之處,只怕你也難以借重。授業之師是天台寺吧?聲名與鐵笛秋也相去甚遠。以至於你的資質與能力雖然並不遜於李克己,卻只能屈居於一名小小校尉,這還全賴沈光禮破格提拔。”
孟劍卿不由得默然。他的每一步都十分艱難,都要付出比別人多得多的努力。即使沈光禮委他以重任,他也只能走到某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