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時,他也時常在半夜醒來,但總能感覺到她的手臂抱著他,她的身體貼在他身上。即使是在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那些他很晚才回家的夜晚、那些他們吵架的夜晚、那些他背叛她的夜晚。她帶給他的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多。她用盡全力愛他,沒有猶豫,沒有後悔,沒有條件。毫無保留。在他愛得有所隱藏、有所牽掛時,她卻是百分之百地投入自己,自始至終。
生命中有些時候你能撇開心理投射的包袱和共同的過去,將你愛的人看得很清楚,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他們,以陌生人的眼光,找回當初愛上他們的那一瞬間——在所有的眼淚和爭執之前,在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很完美之前。
伊森從沒像現在將他的妻子看得如此清楚,從沒像現在這麼愛她,連他們剛相遇時都沒有。此時此刻,在這個又冷又暗的山洞裡,他想像著如果她在身邊,她會如何擁他入懷。
伊森看著太陽將火噴向天空,星光愈來愈淡,當太陽終於升上對岸山脊時,陽光射進他的山洞裡,烤熱冷冰冰的巖壁,將他包裹在一片溫暖舒適的金光中。
在這個新的光源下,他終於可以檢查昨天晚上為了逃離松林鎮,他身上所增加的新傷。
他的雙腿和手臂上全是又黑又黃的腫脹瘀青。
左肩和右腰被護士潘蜜拉用大針筒戳入的刺傷。
他撕下左大腿上的膠帶,露出大腿後方貝芙莉為他拿掉晶片時割開的傷口。膠布的壓力成功止血,但割開的地方卻發炎了。他知道自己需要抗生素和好好縫上幾針,否則很可能會感染,
伊森用雙手撫摸自己的臉,感覺上似乎沒有一樣東西屬於他。他的面板浮腫,帶著許多裂痕。在二十四小時內斷了兩次的鼻子反而變得異常柔軟。他的臉頰上全是跑過森林時樹枝造成的淺淺割痕。他的後腦受到揮舞石塊的孩子的重擊,腫了一大塊。
然而,最難過的莫過於過度使用的大腿,每一塊肌肉都痠痛得不得了。
他忖度著,不知道待會兒,還有沒有力氣走路。
到了九、十點時,他的衣服已經幹了。伊森一件一件穿起來,套上還有點溼的靴子,綁好鞋帶,從洞口攀爬出去,往峭壁的底部爬。
重回平地的過程給了他接下來的一天會過得如何的現實預告,當他終於到達河岸時,他彷彿可以聽到肌肉全都在尖叫。
伊森別無選擇,只能休息一會兒。他閉上眼,享受著猶如溫水一樣照在他臉上的陽光。在這個高度,太陽的熱力令人覺得相當舒服。
空氣中充滿了乾燥松針在陽光下曝曬的香味。
香甜冷冽的清水。
河流穿過峽谷明亮爽朗的淙淙水聲。
石頭在潮流衝擊下的喀答碰撞聲。
蔚藍的天空。
暖和的身體讓他精神為之一振。雖然身陷險境,但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喚醒了他靈魂裡沉睡許久的清明。
昨晚他實在太累了,只能躺在石頭上動也不動地狂睡。
現在,飢餓感又回來了。
於是,他從口袋裡掏出了紅蘿蔔和已經被壓得好扁的麵包。
伊森又站了起來,開始四處搜尋,在附近的樹林裡找到一支適合當拐擦的松樹枝。他量了一下長度,將它折斷。然後他花了幾分鐘拉筋,想緩和肌肉裡的痠痛感,可惜一點作用都沒有。
他終於開始以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維持的速度往峽谷上游走,可是十分鐘後,昨天的舊傷逼得他不得不慢下來,
半英里彷彿五英里那麼長。
每走一步,他靠在柺杖上的重量就愈多,他緊緊抓著它,好像丟掉它就會沒命,好像那才是他唯一有用可靠的一條腿。
到了下午兩、三點,峽谷的形態改變了。河水的寬度愈來愈窄,窄到只剩一小條。松樹林也在縮小,不但數目變少,樹和樹之間的距離也變遠。他看到的樹不是很矮就是長了瘤,應該是極冷的冬天所造成的。
他必須時常停下,休息的時間比走路的時間還長,一直處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下。隨著他愈爬愈高,氧氣也變得愈稀薄,肺部的疼痛感也就愈來愈嚴重。
接近黃昏時,他呈大字型躺在一塊滿是苔蘚的岩石上。旁邊就是河流的源頭,六英尺寬的急流飛濺沖刷著一大片彩色的石頭。
他離開山洞已經過了四到五個小時,太陽也慢慢往河對岸的峽谷峭壁後方滑落。
太陽一消失,氣溫立刻垂直下落。
他躺在那裡看著天空的顏色漸漸褪去,蜷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