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可我不能像盲人一樣走路啊。重新睜開眼睛,想要桃李這人流滾滾的馬路,迎面走來一群年輕人,勾肩搭背又唱又跳,讓我不看他們的眼睛都難,有人心裡說:“今晚,我一定要得到這個女孩!”有人心裡卻說:“去你的吧,才不讓你得逞呢!”還有人心裡說:“敢動我的馬子,找死嗎?”更有心裡說:“呵呵,這些女孩早就跟過我了,你們要撿我挑剩下的就拿去吧。”
不要再讓我看到!袋子裡的烏龜慌亂地爬著,我也慌不擇路地往前跑去,卻不斷撞到別人的肩膀,也撞到別人的眼睛,撞到別人心裡的秘密——不能逃避,也無處藏身,一路衝過洶湧的大街,被迫看到無數雙眼睛,無奈聽到千百種心聲,不計其數的秘密,會合成非同步雜亂無章的交響樂,在我不大的腦袋裡迴盪轟鳴。
徹骨的恐懼,遠遠超過被公司裁員的恐懼,那些陌生人的眼睛,陌生人的思維,陌生人的秘密,都讓我對這個世界感到恐懼,彷彿我就是為了承受這些恐懼而生,發現這些秘密而活,又將為改變這個地球而死。
擺脫擁擠的人群,逃進一個開放式公園,這裡造得鬧中取靜,抬頭是許多高樓大廈,裡面卻小橋流水綠樹成蔭。只有一些老人帶這小孩散步,附近寫字樓的白領,偶爾會窮級無聊進來走走。穿過起伏的新式園林,走進綠樹叢中的小徑,再往裡是個小池塘,淺淺的水裡養著數十條錦鯉魚,看起來煞是漂亮,歡快地嬉戲於石頭間。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魚非我,安知我之憂?
也許,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懂誰——當一個人憂傷的時候,不會理解另一個人的快樂,而一個人快樂的時候,卻會忘記世界上所有人的憂傷。
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將大包小包放在長椅上坐下,傻傻地看著池塘裡的魚兒們的,嘴裡哼起張雨生的一首歌《一天到晚游泳的魚》……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你們可能只是看起來快樂而已,人類無法理解你們的憂傷,被禁錮在這小小的囚籠內,正天盼望能游到廣闊的山水之間,雖然萬分危險卻能享受自由,多麼寶貴卻難得的自由啊。
魚之樂,不與子之樂同;魚之憂,正與子之憂同。
忽然傻笑了一下,看看袋子裡的小烏龜——它們被關在我的桌上幾年,周圍都是公司裡那些傢伙,所見所聞盡是猥瑣的面孔,怪不得整天拼命往外爬,卻一次次地墜落到魚缸底下。
可憐的小傢伙們,把兩隻烏龜拿出來,輕輕放入池塘,它們立刻從鬼殼裡伸出小腦袋與四肢,靈活地在水裡游來游去——相對魚缸和塑膠袋,這池碧水已是一方自由天地,而錦鯉魚更是一群漂亮的夥伴。
鬼之樂,竟是魚之憂,一切的憂與樂,都逃不開“相對論”。
忘了吃午飯,孤獨地坐在池塘邊,看著魚之憂與鬼之樂,以至於忘卻一切,只剩下這池淺淺的水,清潔工每隔兩小時來打掃一次。卻看到我依然坐在水邊,以為又碰到一個精神病。天色一暮,我站起來對兩隻小烏龜說:“再見,你們比我幸福多了,我很羨慕!”
坐上每天回家的那班地鐵,儘量不看別人的眼睛,擠在沙丁魚罐頭似的車廂內。地鐵開出 去兩站,幸運地得到了一個座位,剛坐下就看到了盲姑娘。人們給她讓道的同時,我喊了一聲: “喂,這裡有座位!”第一次與她說話,她準確地找到了我的位置,坐下說了聲:“謝謝”。
只有她的眼睛不需要害怕——看不到她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心,看不到她的秘密。
忽然有了傾訴的慾望,隨著地鐵在隧道中的飛馳,這種慾望跟著一起加速度,難以自制地脫口而出:“今天,我失業了。”
旁人都昏昏欲睡或聽這耳機沒反映,只有盲姑娘抬起頭,“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是……是……”我一下子緊張了,使勁嚥了一下口水,低頭輕聲說。“今天,公司宣佈我被裁員了。”
她停頓了許久才說:“為什麼要告訴我?”
“哦,沒什麼,我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我有些失望,身體隨著列車而晃動,“對不起,我太冒昧了。”
“不,謝謝你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我,可惜我沒辦法幫你。”
敏感的我更加尷尬,“批,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當然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啊,這就好。”我傻笑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只是……只是……心裡有些難過。”
“我理解。”
“對不起,這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