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胡兄是朋友。朋友有難,怎能袖手旁觀。胡兄眼下要去哪裡,古越裳願為護衛一路護送,但古越裳只想逍遙快活度過此生,既無意功名富貴,也無意朝野江湖,那些事,望胡兄日後休再提起,如今漕幫由祖父一手打理,祖父年事已高,久有退隱之心,日後漕幫落到別人手裡,胡兄要如何拉攏我都不管,但漕幫在家祖手中一日,希望胡兄都不要再打這個主意。”
胡彥之聽得神搖色變,半晌又是一聲長嘆,正色道:“古公子的胸懷非胡某可比。能與古公子相識,是胡某此生之幸。古公子放心,從今往後胡彥之不管在外面是什麼,在古公子面前便只是胡彥之,既非青蓮教的護法,也不是端王的黨人。”
古越裳淡淡一笑,將話題按下。
胡彥之身中劇毒,並未清理乾淨,趕了一夜路精神十分疲憊。四人沿溪水走了二里多路,取了林中獵戶院子裡的衣服換下血衣,走至山下的市鎮上買了四匹馬和一些乾糧,古越裳將錦瑟拉至一邊,吩咐道:“我要送胡公子去往北方,多則三五個月少則一兩個月便可回來。你自己先回寺中。我走後你好好呆在寺中,如果老爺子派人問起來,就說我訪友去了,多則七八日少則三五日便回。”
錦瑟知道勸不住,默默送他們來到市鎮外。
日光普照,天高地遠,白雲悠悠飛向遠方,一條黃塵古道蜿蜒著北去,古道兩邊芳草萋萋,深深翠色接於天際。
古越裳獨乘一馬,胡彥之與金燕子同乘一匹馬,另外兩匹馬上空著以供中途換乘。錦瑟跑到山坡上駐足遠眺,只見馬蹄後面騰出一條煙塵,迅速滾向遠方,兩人四騎,影子越來越小,後來人影完全不見,騰起的煙塵也沉靜下來。
秋風吹拂,萬草鼓搖,天地間靜悄悄的,白雲悠悠,大道通天,此情此景如此空虛寂寥,錦瑟忽然有種被天地舉世所棄的哀傷,心頭空蕩蕩的,久久望著遠方,不覺痴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錦瑟下了土坡,慢慢往回路上走去。走回抱朴寺山前的桂花林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鳥鳴幽幽,更加襯得天地悄寂。桂花林中的屍體不見了,血跡也被掩埋,只剩新翻出來的泥土和折斷的桂枝、跌落的桂花傾訴昨夜的殺戳。
回到別院中,方丈已等候多時,問起古越裳行止,錦瑟便照古越裳的話講了。方丈大智大慧,宣了聲“阿彌陀佛”,既不問昨夜的打鬥聲,也不問胡彥之主僕的去向,只是交待錦瑟缺什麼可向管事的僧人索要。錦瑟連忙拜謝,恭恭敬敬地將方丈送走,只覺疲累不堪,歪到床上閉了眼,打算歇一會兒再弄晚飯吃,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小人兒趴在一個小小的墳頭前哭。
他仔細看那少年的臉,發現竟然是自己,於是他忽然想了起來。那時他還不叫錦瑟,爹孃給他的名字是“小石頭兒”。那時他九歲,抱著膝蓋跪在大哥和嫂子旁邊,看著孃親被一張席子卷著埋進野地裡。那時他已懂得什麼是死了。孃親去地裡和爹爹團聚了,再也不會摸著他的手嬌寵地說:“小石頭兒,你肚子餓不餓,這個餅子你拿去吃,不要給別人瞧見。”
葬完孃親,表哥把他拉到一旁說:“小石頭兒,你不是我的親弟弟,從前看在你孃的份子上我收留你,以後可不能了。”
他看著自己的腳尖說:“我也會給你家洗衣服……像孃親……像孃親洗的一樣好……”說到“孃親”兩個字,眼淚從錦瑟大大的眼眶裡撲簌簌掉下去,摔到打著補丁的衣服上,一顆顆濺開。
長相守 07
表哥沒再說什麼,輕輕嘆了口氣。
回到家,表哥給他換上一件乾淨整齊的衣裳,用騾子馱著他上了街。爹死後,他跟著娘來投靠表哥,從進表哥的門起,娘便天天守在院子裡洗衣裳、刷騾子、砍柴、做飯,他每天跟在孃親身後遞個皂角涮個抹布。在餘杭住了這麼久,這還是頭一次出門。
表哥把他帶到一個大宅院前,點頭哈腰地和看門的人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帶著他跟在人屁股後面從正門旁的小門進了院子。院子裡站著五六個年紀大小不一的孩子,都拿眼睛瞟他。他眼睛哭得紅紅的,縮到表哥後面。表哥捉住他領子,把他推到了前面。他快把頭低到胸口上了,手背到後面輕輕絞。
院子裡靜悄悄的,秋風輕輕吹過,發黃的楊樹葉打著旋,落到他腳邊。
離他們不遠處有一匹漆黑的小馬,烏油發亮,一絲雜毛也沒有,馬上掛著亮銀的腳鐙子,腳鐙子上鋪了一塊腥紅的緞子坐墊,邊上綴著寶藍色流蘇。六名穿青綢衣的年輕人垂手侍立一旁,朝他他們這邊打量,眼睛都往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