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的“情信”,裡面有句“毛非女子千八日”,是暗語,聽說把這幾個字組合起來,就是一句很黃的話,意思是說女人的什麼什麼“好香”。不過靜秋組合了半天,又查字典,也沒弄懂“毛”跟“非”能組合成什麼很黃的字。
她見過的比較高水平的“情信”多半是引用毛主席語錄或詩詞的。那時最流行的就是“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從中笑”。據說男生喜歡這一句,是因為裡面有個“她”。靜秋記得有個男生沒搞清楚,寫情信的時候寫成了“她在蟲中叫”,幸好那男生寫好之後,請靜秋過個目,把個關。靜秋一看,肚子都笑痛了,幫他把這句改對了,又給他解釋了半天。
那個男生恍然大悟,說:“我也是在想毛主席怎麼會寫一個女的在蟲子堆裡叫呢。”
靜秋看過的最高水平、最朦朧的“情信”,是一個已經下了鄉的女伴呂麗拿給她看的,作者是呂麗仰慕的一位同班男生,那男生送了個本子給呂麗,扉頁上就寫著一句話:“美麗的鮮花為勇士而開放”。
這個還真把靜秋難住了,拿不準到底算不算“情信”,好像有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感覺,而不是特指呂麗和那男生的。不過呂麗很快發現那個男生有了一個女朋友,所以對這句話的詮釋也就沒必要繼續下去,這差不多是靜秋“破譯”史上唯一一個汙點。
老三這封信顯然不能算作“情信”,因為通篇沒有“她在叢中笑”,也沒問一句“願意不願意跟我玩朋友”,更沒有問“我倆的關係能不能比同志關係更進一步”。對她的稱呼就是“靜秋”,沒有省掉姓氏,也沒有加“親愛的”。落款倒是省掉了“陳”,只剩下“樹新”,讀著有點肉麻麻的,但還不算太肉麻,因為三個字的名字省掉一個姓還是比較普遍的,大家平時也能這麼叫,但如果再省掉一個字,那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所以靜秋認為這封信多半是一個總結報告,有點象每次開會結束時唱的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只要聽到這歌聲響起,就知道會議接近尾聲了。
靜秋想起很小的時候,跟爸爸去一個茶館聽人說書,說書人最喜歡的就是把驚堂木一拍,琅琅吟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可能老三也是用的這種敘述法,他跟她的那段,只是分出來的一枝,他現在已經把這一枝表完了,所以就收個尾,然後回去表另一枝去了。
靜秋決定不回信,寫了回信,就讓黑字落在白紙上了,即便是批判他的信,他也可以拿去斬頭去尾,斷章取意,招搖撞騙。那個年代的人,誰都知道“文字獄”的可怕。
老三的信要是被別人看見,可能不會當作“情信”來追查,但完全可以當反動言論來批判。什麼“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完全是階級敵人妄想變天的口氣。還有什麼“生不逢時”,“你父母蒙受了不白之冤”等等,都是不滿現實社會,反動之極的。如果被人看見,老三就完蛋了,她作為窩藏和傳播反動言論的幫兇肯定也跟著完蛋了。
這些年,抓現行反革命抓得很兇,對任何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三反言論”都是鐵拳鎮壓的。八中有時也會出現“反標”(反動標語),只要一出現,學校就籠罩在一片恐慌氣氛之中,人人自危。
記得有一次,靜秋正在操場上打球,突然學校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叫大家都到大操場集合,不許遲到。等大家都到了大操場,幾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出現在操場前的高臺上,從擴音器裡向大家宣佈剛才在學校發現了“反標”,然後把事情的嚴重性強調了一遍,把寫“反標”的嚴重後果宣講了一遍,就叫大家回到教室對筆跡。
這是靜秋最怕的事情,她總是拿著筆,呆呆地望著眼前剛發的一張白紙,膽戰心驚,不敢下筆。如果自己的筆跡剛好跟“反標”的筆跡一樣怎麼辦?象自己這樣的出身,那還講得清楚嗎?但你怎麼能擔保你的筆跡跟反標的筆跡不一樣呢?天下筆跡相同的人多的是。那麼換一種字型來寫?但是如果換的這種字型剛好跟“反標”的字型一樣呢?那不是弄巧成拙?
靜秋不知道“反標”的具體內容,但從公安局的人叫他們寫的東西可以推測出一些來。那時多半是叫他們寫“毛主席萬歲”“打倒劉少奇”等等,所以她推測“反標”內容就是這裡面的字組合成的。有一次,一個學生不小心把“打倒”後面的人名搞錯了,於是被公安抓了一個“現行”。真是太“現行”了,一邊在查“反標”,一邊就出現了一條“反標”。那個學生當場就被帶走了,只記得他臉色煞白,連冤枉都不會喊了。
靜秋打心眼裡恨那些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