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信在洗頭的時候--也就是把頭放進溫水盆裡利用水溼塑造髮型的時候,廁所傳來沖水的聲音。然後是廁所門那生鏽的插銷拔插了幾次的聲音。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和平時有些不同。 “怎麼了?”喬信從臉盆裡抬起頭,右手抓著滴水的頭髮前端,問那位和插銷生氣的室友。 “媽的,便血了。”張鹹右同學有些不爽。 喬信用手胡捋了一下臉上的水,面色凝重。 “不會是子宮粘膜下肌瘤吧?” 當下被踹到了遠方。 “我開玩笑的。”喬信進屋發現張鹹右揹著包要走,連忙扯住他的書包,死皮賴臉地。 “等你弄完,都他媽查完房了,我先走了。”張鹹右毫不留情地扯下書包上那雙爪子。 “哎哎,您老人家等等,我立馬來啦。”喬信只好揣了錢包,跟著張鹹右跑了出去。 和協醫院離德智醫學院不到二里地,中途卻要經過漢口最繁華的地段。武漢的馬路上一般除了分開左右兩邊的柵欄外,便沒有什麼阻隔。腳踏車和素有公路賽車之稱的公共汽車們是在一條道兒上走的。加上不論何種路口,交通燈要不是缺如,就是混亂,交通警察這種東西,打自來武漢就從來沒見過,以至於他們普遍認為武漢其實並沒有這種職業的存在--於是他們每天的騎腳踏車上下班都是冒著生命危險的行為。張鹹右數次試圖投交通意外險,最後均因為貧窮而作罷。 上班前的車很多。所幸行人並不多,假若是下班時分,大堆的男女以血肉之軀湧進人行橫道以及非人行橫道的路面時,往往能夠令張鹹右同學異常驚歎:武漢人真是全世界最不怕死的種族。 在這樣的道兒上還能並排兒走,也不能不說是喬信的能耐。儘管據說是高中的時候才學會騎腳踏車,他的控制能力確實很強。能夠在撞上迎面而來的巨型公車的前一刻改變航路,而且一個早晨就數次,只能充分證明他已經被武漢這個不惜命的城市同化了。 經過中山公園,就到了和協醫院。停車的地方在教學樓兼實習學生宿舍樓下,停好車後要到看車大叔的小棚去登記,在登記處時張鹹右寫下兩個人的停車時間,順便幫喬信簽名了,他才鎖好車走過來。 “疼不疼啊?”喬信靠近張鹹右,悄悄問。 “什麼?”張鹹右不解。 “嘿,瞧您老這記性。”喬信說,“你不便血了嗎?” 張鹹右放下筆,大叔在一旁看著他倆,似乎在說:咋還不走? 張鹹右轉身走了,喬信一愣,忙跟上去,鍥而不捨地問:“問您話呢。疼不?” “疼你媽頭!”張鹹右推開喬信靠近的腦袋。“去,滾遠點兒。” 在住院部樓下等電梯的時候,那傢伙又把頭湊過來,說:“什麼色兒的?” 張鹹右繃著臉,真想扇他一耳光,鑑於諸多教授在場一同等電梯,只好悄悄收回。 “不疼,鮮紅的,混在大面表面,量有那麼兩毫升。內痔。你滿意了嗎?”張鹹右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在電梯中,喬信陷入了沉思。張鹹右隱約覺察了什麼,開始有些惶恐。 在出電梯的時候,喬信把他拉一邊兒,剛要說話,張鹹右粗魯地喝道:“別說了。” “嘿,我還什麼都沒說呢。窮緊張什麼呀?”喬信說,“小人之心。” “你能有什麼好話,狗嘴象牙。” 交班眼看來不及了。張鹹右剛想去值班室換衣服,再度被喬信拉住了書包帶子。 “什麼事啊?”張鹹右很是不耐煩。 “昨天收進來個女的,今年三十六,十二年前得過直腸癌。”喬信面色再度凝重。 又來了。 張鹹右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之前因為感冒就發神經把他弄去留院的是誰。 “大哥,我求你了,沒事兒,好不?”張鹹右說,“我自己的事你別瞎操心,行不?” 喬信搖搖頭,盯著張鹹右說:“你也22了吧?直腸癌年輕男的可是比女的多。” 張鹹右剋制了自己試圖揮過去的右手。 “再說了,你不是有家族史嗎?”喬信低下頭,吸吸鼻頭。 沉默蔓延開來。 祖母和小叔,都是直腸癌死的。這一點三四年前和喬信剛認識的時候,閒聊提過,沒想到他還記得。 “十六床十二年前得病那會兒,她姥姥剛直腸癌過世。”喬信異常執著地說,“她造了個人工肛。” 張鹹右仍舊不說話。 “我陪你去看醫生吧?” “不去。”張鹹右扯回書包帶子,徑直往前走。 在張鹹右換好白大褂準備出門去護士站的時候,喬信趕上去一同走,支吾了一會兒,說:“那我偷雙手套和石蠟油。” 張鹹右雪白的面板唰地染上了緋紅。喬信看在眼裡,尷尬地收回手。 “再說吧。”張鹹右低下頭,憋出一句。 林溪最近在普外科見習,忙得很。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說一會兒就好,讓張鹹右在食堂先打了飯等她。 和協的食堂很小。上下兩層,醫生,學生,病人都在那兒吃飯。刷的卡和德智醫學院的不一樣,不是插卡式,而是感應式的。菜價也比醫學院裡的貴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