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琉璃鏡。那鏡子拼得頗有講究,遠觀似平整,近瞧卻每一面之間,都有些微稜角,將依窗所坐地客人面貌折散得支離恍惚。窗中燈火未燃,鄂奪玉獨坐窗內,隔著一條半清半濁地殘芳渠,凝望雪霰如煙中的染雲坊。
各家燈火次第點燃,照得空中地上,明暗交錯,顯得異樣空寂。因為新的喪事,城中禁歌舞曲樂,因此平素裡脂濃香郁的染雲坊,才有瞭如此本真地一面。
“十七郎如今可是大紅人了!”魏風嬋手中捧著一壺溫好的酒,款步而入,放在他桌上,道:“只怕我們這裡,也留不住你許久了!”
“這又是那裡來的氣話?”鄂奪玉哂笑道。
“人人都知曉你救護先王立下大功,只怕如今便是你想留,也有人不許你留了!”魏風嬋一面說著一面倒酒入盅,一抹熱氣混著酒味蒸上她面頰,頓時便有了三分醉色。
“喔?”鄂奪玉將杯子舉到自己唇邊,頗玩味地道:“有人?只怕我倒沒什麼,你卻是有人不許留了吧?”
魏風嬋手中壺一顫,竟有一滴酒濺到手上,她不自禁地輕喚了半聲。鄂奪玉放下杯,趕緊湊近了去看,道:“嘖嘖,就是讓我說中了心思,也不必弄得這麼緊張嘛……”
魏風嬋惱得舉拳頭就要往下砸去,然而外面突然傳來叫嚷聲。
“媽拉巴子,沒錢了還想白賴在這裡,你當這是濟慈堂呀?”
然後就是幾聲棍棒著肉,“砰砰”有聲。染雲坊難得的一刻平靜被這聲音打破,一瞬間好些家的窗子都在急切地開啟,為可消磨這半暗時光的慵懈。
魏風嬋皺皺眉,便要去下簾子,嘟著嘴道:“又是西坊的人在吵!”
染雲坊由殘芳渠分作東西兩半,東面地,多是色藝不凡的名姝,尤以魏風嬋九姐妹為首。所迎送地自以高官大賈為主,待客之禮也頗溫雅。而西面地,品流不免下之,有時有客人身上沒了金銀,推搡打罵,便顧不得體面了。
“哈哈……”突然有笑聲鑽入鄂奪玉耳中,他一怔,按住魏風嬋的手,道:“等一等!”
他臨窗往下一看,一人赤著頭腳,只著一件白竹布半袖,在雪地上滾著。他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酒壺,不時地往嘴中倒,卻被打得東逃西竄,那酒順著他胸膛一路滾落。
鴇母心中大痛,叫罵道:“死沒用的東西,再不搶回來可又讓他喝光了!”她帕子亂甩下,幾名龜奴上去搶那酒壺,然而那人死死地將殼攘在懷裡,吼道:“不要呀……不要呀……”
他醉中氣力不加,幾個人按頭扯腿,終於還是一根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他似痛得厲害,仰直了脖子狂哭起來。
“倒屍去吧!”幾隻手一抬一拋,那人就一路翻滾到了殘芳渠邊上。他一頭栽進去,大大地嗆了口水。好不容易掙出來時,水從他頭髮淋漓而下,渠邊新潔的雪地頓時狼籍。鴇母與龜奴們罵罵咧咧地回屋去了,門“砰”地合聲,似蕩得他渾身微微一抽。
“好酒!好酒!”那人不知是哭是笑,不清不楚地唱道:“天地生我兮蒼穹,歲月煉我兮鼎爐,人間有我兮常舒……”
“果然是他!”鄂奪玉拍了一下窗欞,向魏風嬋道:“快將他接上來!”
“一個嫖乾淨了的酒鬼……”這是染雲坊中最惹嫌的事物,魏風嬋頗有幾分不情願,然而還是挪下榻去。
然而此時一乘兩駟車停在了常舒身側。那車身乍看上去,也不過是更寬敞些。然而那壓著簾子的玉佩,雪片一近則化,映在水中,似半闕之月,微有皎然之意,卻不是凡物。
“這位,可是曾任凌州節度使掌書記的常舒先生麼?”簾子掀開了一角,探出一隻嵌有翡翠板指的手來。
鄂奪玉看到常舒側過臉去,也不是隨意咕了句什麼,就五體投地地臥入雪中。
那板指在車板上扣了兩記,就有兩名小廝跳下車來,將這人抬入車帷之中。然後長鞭一揚,車行轆轆,破雪而去。留下兩道長長轍跡,似乎是某種不經意間改變的命動軌道。
鄂奪玉回頭向魏風嬋瞥了一眼道:“跟上那車!”
魏風嬋嘟著嘴側過臉去,道:“我才不給你跑腿!”
“誰敢勞煩你大小姐來?”鄂奪玉看著車愈走愈遠,有點著急地道:“不過是讓你傳話下去教人盯著罷了!”
魏風嬋見他板起了臉,不由“卟哧”一笑道:“何用如此麻煩,那車我認得。”
“喔?”鄂奪玉定定地瞧向她。
“夢春姐姐嫁了孫令尹,她曾私下裡回來見過我們,坐得可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