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嬪將信封翻來覆去看了一遍,並不見署名,便掂一掂道:“似乎有些分量。”正要吩咐惠仙尋一把小銀刀來拆信,忽聽哐啷一聲巨響,原來是一隻玉盤在地上跌得粉碎。慎嬪隨手將信交給惠仙藏在袖中,焦急道,“這玉盤是平陽公主生前的心愛之物,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幾個宮人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磕頭謝罪。商公公走上前來正要開發這幾個宮人,慎嬪一擺手止住他道:“罷了。都仔細點兒,別再打碎物件了。”
眾人連聲稱謝,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我淡淡一笑:“娘娘的性子幾時變得這樣軟和了?從前便是茶濃了些,都要罰俸的。”
慎嬪雙頰一紅:“還提過去的事情做什麼?若不是我又魯莽又苛刻,也不能落到這步田地。況且我柔和些,也是為我兒積福。”
一語說中我的心病,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慎嬪端詳片刻,心疼道:“你連日辛苦,還是早些回去歇息。這裡有我。”
我也的確疲憊,於是便向慎嬪告退。剛剛走出易芳亭,忽聽慎嬪叫住我:“玉機,我……還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我見她欲言又止,心中也猜著了兩分:“請娘娘賜教。”
慎嬪嘆道:“我是個最沒有福氣,也最沒用的母親。弘陽郡王……”
我見周遭人多,忙止住她道:“娘娘不必再說,玉機知道了。”
慎嬪跨出易芳亭,拉起我的手道:“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做,一定要早些告訴我。為了我的孩子,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赴湯蹈火。”
我看她一臉鄭重與誠懇,不覺失笑:“哪裡有這麼多湯和火?還請娘娘放寬心。”
走出很遠,心頭依舊不能平靜。這些年來,慎嬪一直以為自己被迫退位是因為不曾事先辨明曾娥腹中的皇子,故日夜自省,漸漸變得溫柔和善。我知道真相,卻不敢說。高曜也察覺到事情有異,亦不敢說。有朝一日,倘若她得知被廢的前因後果,該當如何?
這樣想著,每邁出一步,心頭便沉重一分。回頭望時,慎嬪還在易芳亭中一件件檢視器物。綠萼催促道:“姑娘,快回去吧。姑姑剛才遣人來說,玉梨苑燉了上好的烏雞,要給姑娘好好滋補。這會兒在冷風裡站著,越發要生病了。”
我扶著她的手慢慢往玉梨苑去,一面緩緩道:“當年芳馨姑姑從金水門接我入宮的時候,對我說這宮裡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處。比如兩宮與皇后都待下寬和,咱們這些做女官的又如何尊貴體面。我們理當很愜意才是,為何卻是如今這副模樣?”
綠萼一怔:“姑娘把奴婢問住了。奴婢日日服侍姑娘,別的什麼都不想,只覺得日子永遠這樣過下去,那就好了。”見我笑吟吟地看著她,便紅了臉道,“想來奴婢的心是空的,每日什麼都不想,自然愜意。況且姑娘是最聰明不過的,若奴婢在於大人、蘇大人的身邊,這會兒也沒這樣舒心了。奴婢們都是沾了姑娘的福氣。”
我嘆道:“都說‘士三揖乃進,明致之難;一讓而退,明去之易’'9'。其實想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綠萼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答道:“古人闢士,必得禮數週全,財物豐厚,以明致仕不易。若要斥退,卻極容易。”
綠萼想了想道:“姑娘是‘致之難’,奴婢們是‘去之易’。”
我一笑:“不,你我是一樣的。都是‘致之也難’,‘去之不易’。紅芯曾說,爬山雖然艱難,但山頂的風光畢竟更加好。再難,也要撐下去。”
綠萼道:“紅芯總是能說出很多有用的道理來。”
念及紅芯,我仍是少不得關心:“紅芯在宮裡如何了?”
綠萼道:“傷早就好了,如今跟著瑤席姑姑。只是瑤席姑姑再好,又怎及得姑娘?”
我搖頭道:“跟著瑤席姑姑,倒不沾染是非,平平安安的,也就是‘去之易’了。”
綠萼低頭道:“是。怕只怕紅芯不愛這‘去之易’。”
我嘆道:“愛不愛,便是如此了。”
第二日,我花了整整一天查問三位公主的死因。因為喪事,睿平郡王一家來弔唁,史易珠作為松陽縣主的侍讀,也來了景園。於是皇后便命史易珠來玉梨苑做我的書記,為我記錄和整理供詞筆錄。
傍晚時分,風雪肆虐。我打發走最後一個證人,無力地癱坐在書案前,望著一桌子的筆錄發呆。窗外風聲如虎嘯,間雜著斷枝的輕響,彷彿野獸唇齒間皮肉撕裂、筋骨折斷的含混。遠處有哭聲傳來。所謂“旦夕舉聲”,這會兒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