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傷了風,她也以為是傷風感冒,便隨便找了些藥服下。直至這兩天,葬禮忙的昏天暗地,那幾處頂住心肺的硬物越來越痛,常常在夜裡不能成眠,終於今日在靈堂上嘔出了血,才再也瞞不住。
醫生檢視過後只一個勁搖頭,說:“她這是肺癌,而且已經是晚期。家裡還是準備辦後事吧。”
醫生只留下兩盒止痛藥便離去了,留下一家人錯愕地立在房中。接二連三地打擊讓戴染只想質問老天,她們家到底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要這樣不停地來折磨他們!但是天不答她,也沒有人能答她。
琴姨站在一旁率先哭了起來,這個柔弱的女人剛剛死了與親生兒子一般的養子,現在丈夫也過世了。平日裡四姨娘雖然刻薄,但刀子嘴豆腐心,沒有少幫她的忙,琴姨早就把這個比她年輕不少的潑辣女人當作自己的妹妹了。可是,她們都還沒有坐下來好好聊過一次天,她就又離開了。
聽了醫生的話,戴徵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握住四姨太的手緊貼著臉頰,頭垂得很低,近似折斷的弧度。
一屋子人都沒說話,倒是四姨太先開口了。她的聲音夾著戲虞,仍然是她那刻薄的老調子:“我這人說話最愛跟人頂心頂肺,生怕別人舒服了。現在我自己被頂心頂肺,也算是和尚口中唸叨的因果迴圈吧。大家做什麼無精打采的,哪個人沒個病痛啊。”
戴染也走到床邊,抱著她的手臂,說道:“四姨娘,你是好人,你不應該受這樣的折磨。”
四姨太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傻丫頭,你一直都覺得我很討厭我又不是不知道,用不著現在說好聽的。”
戴染的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臂上。她從小到大很少哭,可這一年來,她卻像是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
老人不是常說好事後面一定跟著壞事,但壞事完了好事就來了嗎?可是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呢?戴染的肩已經抗的好痛,本就纖細的身軀愈發顯得弱不經風,卻又像蒲草一樣堅韌地迎著風,哪怕被吹的東倒西歪也不能放鬆腳下的泥土。
四姨太離開的很快,這廂喪禮結束,那廂她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前後不過幾日時間,她便已經瘦的沒了人形,嘴唇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午夜夢迴,戴徵忽然像被驚雷炸醒一般從沙發上彈起,愣神不過一秒中,他立刻拉亮了電燈衝到床邊。
四姨太幽幽轉醒,兩天了,這是她第一次睜眼。搭眼見著戴徵跪坐在床榻邊,正抓緊了自己的手,四姨太綻放了一個虛弱的微笑,臉上奇蹟般的浮出了些許血色。嘴唇動了兩動,她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只能發出輕微的吼吼的氣音。戴徵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復又往前靠了靠,耳朵貼上了她冰冷的唇角。細麻的呼吸一如往日親密的調情,只是那時火熱,現在卻籠罩著死亡的冰涼。多年來的傾身相伴,是情深還是緣淺?
她的話不容易聽清,但說得還是很連貫,“老爺,我這個人從來都說不來好話,什麼都是反著說,但是,這句話是真的,跟著你,我心甘情願。人總要死的,一天也是一輩子,一百年也是一輩子。你看,一不小心,我就和你過了一輩子。在生命最後的這段時間裡你只屬於我,我很開心。”
使勁吸了幾口氣,她才接著道:“以前在戲園子裡就聽說了很多關於你的傳聞,我一直在想,那是怎樣一個風流人物,既能遊戲人生又能馳騁官場,一邊讓那麼多女人傾心,一邊又端著讓人又愛又恨的專情心腸。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感覺你除了俊逸瀟灑之外和其他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不能和想象中的你相同,我還很失望了一段時間。可是,越和你接觸我就越發現你身上的優點,你溫柔多情又殺伐決斷,目光遠大卻又獨守寸心。如果下輩子再遇見你,我還會一直追隨著你,直至死去。”
戴徵的手緊了緊,喉頭鎖得很緊。即使以前他覺得自己對家裡的姨太太們沒有真心,那些姨太太也沒有真心對他,但是現在,他對她的心意是再清楚不過了。
見他沒有出聲,只是把自己的手拽得更緊,四姨太笑了笑,這便已是滿足。“我知道你不會願意百年之後被我打擾你和夫人的清淨,你把我燒了撒河裡吧。本來還盼著你比我早去,那樣我就能拿著你的錢去過瀟灑自由的生活,誰知還是活不過你。撒河裡吧……這樣我也算自由了。”
四姨太的身後事就這麼定下來了。以前家裡就剩下個賭鬼老爹,她是跟著戲班子長大的,自從嫁入戴家後與原來的人也沒有太多聯絡。經過一段兵荒馬亂的時期,人們散的散,離的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