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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道:“不知他的男人是做甚麼的?”王大嫂道:“是一個廢人,文不文,武不武,窮的沒飯吃,還穿著一件長衫,說甚麼不要失了斯文體統。兩句書只怕也不曾讀通,所以教了一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一個也不來了。此刻窮的了不得,在三元宮裡面測字。”我對端甫道:“其婦如此,其夫可知,回來倒可以找他談談,看是甚麼樣的人。”端甫道:“且等把這件正經事辦妥了再講。只是最可笑的是,這件事我始終不曾開一句口,是我鬧起來的,卻累了你。”我道:“這是甚麼話!這種不平之事,我是赴湯蹈火,都要做的。我雖不認得黎希銓,然而先君認得鴻甫,我同他便是世交,豈有世交的妻子被辱也不救之理。承你一片熱心知照我,把這個美舉分給我做,我還感激你呢。”

端甫道:“其實廣東話我句句都懂,只是說不上來。象你便好,不拘那裡話都能說。”我道:“學兩句話還不容易麼,我是憑著一卷《詩韻》學說話,倒可以有‘舉一反三’的效驗。”端甫道:“奇極了!學說話怎麼用起《詩韻》來?”我道:“並不奇怪。各省的方音,雖然不同,然而讀到有韻之文,卻總不能脫韻的。比如此地上海的口音,把歌舞的歌字讀成‘孤’音,凡五歌韻裡的字,都可以類推起來:”搓‘字便一定讀成’粗‘音,’磨‘字一定讀成’模‘音的了。所以我學說話,只要得了一個字音,便這一韻的音都可以貫通起來,學著似乎比別人快點。“端甫道:”這個可謂神乎其用了!不知廣東話又是怎樣?“我道:”上海音是五歌韻混了六魚、七虞,廣東音卻是六魚、七虞混了四豪,那’都‘’刀‘兩個字是同音的,這就可以類推了。“端甫道:”那麼’到‘、’妒‘也同音了?“我道:”自然。“端甫道:”’道‘、’度‘如何?“我道:”也同音。“端甫喜道:”我可得了這個學話求音的捷徑了。“

一面說著話,不覺到了青雲裡。王大嫂認準了門口,推門進去,我們站在他身後。只見門裡面一個肥胖婦人,翻身就跑了進去,還聽得咯蹬咯蹬的樓梯響。王大嫂喊道:“秋菊,你的救星恩人到了,跑甚麼!”我心中一喜道:“好了!找著了!”就跟著王大嫂進去。只見一箇中年婦人在那裡做針黹,一個小丫頭在旁邊打著扇。見了人來,便站起來道:“甚風吹得王大嫂到?”王大嫂道:“不要說起!我為了秋菊,把腿都跑斷了,卻沒有一些好處。張嬸嬸,你叫他下來罷。”那張嬸嬸道:“怎麼秋菊會跑到我這裡來?你不要亂說!”王大嫂道:“好張嬸嬸!你不要瞞我,我已經看見他了。”張嬸嬸道:“聽見說你做媒,把他賣了到妓院裡去,怎麼會跑到這裡。你要秋菊還是問你自己。”王大嫂道:“你還說這個呢,我幾乎受了個大累!”說罷,便把如此長短的說了一遍。張嬸嬸才歡喜道:“原來如此。秋菊昨夜慌慌張張的跑了來,說又說得不甚明白,只說有兩個包探,要捉他家二少。這兩位想是包探了?”王大嫂道:“這一位是他們同居的王先生,那一位是包探。”我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道:“好奇怪,原來你們只當我是包探。”王大嫂呆了臉道:“你不是包探麼?”我道:“我是從南京來的,是黎二少的朋友,怎麼是包探。”王大嫂道:“你既然和他是朋友,為甚又這樣害他?”我笑道:“不必多說了,叫了秋菊下來罷。”張嬸嬸便走到堂屋門口,仰著臉叫了兩聲。只聽得上面答道:“我們大丫頭同他到隔壁李家去了。”原來秋菊一眼瞥見了王大嫂,只道是妓院裡尋他,忽然又見他身後站著我和端甫兩個,不知為了甚事,又怕是景翼央了端甫拿他回去,一發慌了,便跑到樓上。樓上同居的,便叫自己丫頭悄悄的陪他到隔壁去躲避。張嬸嬸叫小丫頭去叫了回來,那樓上的大丫頭自上樓去了。

只見那秋菊生得腫胖臉兒,兩條線縫般的眼,一把黃頭髮,腰圓背厚,臀聳肩橫。不覺心中暗笑,這種人怎麼能賣到妓院裡去,真是無奇不有的了。又想這副尊容,怎麼配叫秋菊!這秋菊兩個字何等清秀,我們家的春蘭,相貌甚是嬌好,我姐姐還說他不配叫春蘭呢。這個人的尊範,倒可以叫做冬瓜。想到這裡,幾乎要笑出來。忽又轉念:我此刻代他辦正經事,如何暗地裡調笑他,顯見得是輕薄了。連忙止了妄念道:“既然找了出來,我們且把他送回蔡嫂處罷,他那裡惦記得很呢。”張嬸嬸道:“便是我清早就想送他回去,因為這孩子嘴舌笨,說甚麼包探咧、妓院咧,又是二少也嚇慌了咧,我不知是甚麼事,所以不敢叫他露臉。此刻回去罷。但不知還回黎家不回?”我道:“黎家已經賣了他出來了,還回去作甚麼!”於是一行四個人,出了青雲裡,叫了四輛車,到靖遠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