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攝影像在液晶螢幕中顯示出來。我很詫異。那簡直就像靈異照片一樣。由於背後枯樹的襯托,直立的少女看起來更接近於一個輪廓清晰的幽靈。我想還是重拍一張比較妥當吧。
“原來如此。拍得不錯。”
上前確認我所拍照片的森野如此說道。看來她對這張照片還挺滿意的樣子。
“這能成為不錯的紀念。”
她說話的方式就像把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念出來般毫無感情。
“可以請你再幫我多拍幾張嗎?”
說著森野便已躺到了樹根旁。她的頭髮在地面披散開來,外套也被攤開了。
“你在做什麼?”
“做屍體”
我試著等了她幾秒鐘,但對方卻沒做出任何補足說明。也就是說,這位名叫森野的少女是希望模仿七年前被殺少女的樣子拍攝紀念照吧。我發動自己的想象力,終於理解她的行為了。
儘管依然困惑,我還是把數碼相機的鏡頭對準了橫臥於眼前的少女。
“稍微,再往左邊一點。”
我發出指令。名為森野的女孩把身體稍微往左邊移了些許。
這就對了。七年前,少女曾經橫臥過的地方,如今正絲毫不差地與她重疊了。
2
我至今一共拍攝過三名被攝體。
第一位,就是七年前的少女。由於拍攝現場就那樣被我放任不管,導致她隨後成為了世人矚目的焦點。因此後來的第二、三位被攝體,我都慎重地尋找隱蔽場所回收掉了,託此之福,她們似乎直到現在都還沒被世人發現。就算輸入埋下了第二、三位被攝體的地名進行網路檢索,都搜不出關於身份不明屍體的發現報告或任何幽靈出沒的傳聞。她們被這個社會當作失蹤人口打發掉了,估計除了家人朋友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會再想起她們。
我最初迷上照片是在上小學之前。父親在村裡經營醫院,他的辦公桌上經常放置著各種X光照片。根據X光線的滲透性所曬出的膠片,當中蘊含的陰影藝術不管看多久都不會讓我感到厭倦。為慶祝小學入學,我求爸爸給我買了一部對於小孩子來說完全無法估量其價格的昂貴相機。
而從那時候開始,我也察覺到自己擁有著某種才能。一種能夠分辨出對方是否在說謊的才能。這並非超越人類思想的超能力,而是我觀察人的眼光在某種程度上比一般人要來得敏銳。根據對方眼部的活動、臉面肌肉的表現、手擺放的位置及身體扭動狀況等,我能以高準確率判斷出對方說的話是否真實。和朋友玩撲克總是連戰連勝。誰討厭我,誰喜歡我都一目瞭然。
大學讀攝影學科時,總有必須拍攝人物照的時候。不管被攝體露出的表情是愉悅或是穩重,對我來說那全都假得不能再假。
被攝體做出的表情,對我來說全是虛偽的肉塊。與被攝體溝通、使之轉化為自然體的方法我總做得不盡人意。
但不可思議的是,我所拍攝的人物照卻被賦予了高度評價。那估計是我排除被攝體虛偽的努力成果吧。似乎透過他人的眼睛眺望我的作品時,會領略到照片當中人物所隱藏的真實性。因此我開始作為人物攝影師而活躍,並獲得了相當的評價。
可惜每當拍攝時,我心中的絕望感便越發高漲。
一面對鏡頭,人們便會開始進行自我演繹。那是沒辦法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那就是人類的自我防衛本能。拍攝照片的一方與被拍攝照片的一方,其實跟拿槍指人的一方與被指的一方兩者並沒多大區別。面對槍管中的黑暗,沒有人能夠無動於衷;而拍攝照片的情況,則會演變為一種自我演繹。那是為了避免自己真實內心暴露於人前所做的防衛工作。
被攝體當中潛藏的自我意識,讓我產生一種將其“特意展現出來”的慾望。
光是察覺到相機鏡頭的存在,被攝體就會無意識地捏造出表情。這種時候堆砌出來的表情動作,全部都是記號性的東西。那是為了讓攝影者的我,以及鑑賞照片的人們接納自己而設計出來的演技。
記號並不具備記號之上的價值。它不過是一種使人聯想起真實本質的媒介而已。
對作品來說,真正重要的是賦予人們聯想的空間,讓接觸到作品的人實現聯想活動。這時,空白便成為了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但是被攝體的意識開始在鏡頭前進行自我演繹的話,照片的自然度便會流失,顯得蒼白而無力。原本作為促進聯想而存在的記號被膨脹化,最終扼殺掉空白部分。這種行為就好比不斷讚頌十字架,卻藐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