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助低聲說了一句,起身悄悄離開。
他擰了擰眉,再度朝門口望去,只見她若有所覺地轉身,微微彎了彎唇角,便隨老人出去。“阿籬……”原本凝肅的眼神溫和起來,擰起的眉舒展,直到看著那道纖細身影消失在門後,他這才起身,悄悄跟上北條筱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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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筱助一路無話,只領著他往北條守正住過的和室走去。他讓青年自己在小几前坐下,而自己去不知自房間的哪個暗格角落取出一長條木盒,鄭重地放在几上。
“爸?”北條竹也低眼看几上那長條木盒,微微詫異。
中年男子微微垂眸,一臉平和。他自斟了杯茶,卻是冷的。扶起瓷杯輕啜一口,甘澀的茶液難以入喉。抬起頭來,溫和地看著青年。“竹也,老人家已經過世。你也不必再勉強自己……”再勉強稱他父親。撫育了這孩子二十年,他又豈會不知。這孩子身上所承續的血脈裡,既有北條家的溫和,也有親生父親那一脈的驕傲。如此驕傲,寧願孤憐,也不願認他人作父。
北條竹也只垂下了眼眸,微微地笑。“是,舅舅。”
“這是你外祖父留給你的東西。”
他默然不語,並沒有去碰那木盒。他不願從北條家得到任何東西,這二十年的親情浸潤已是對他的莫大恩賜。
“竹也……你這孩子……”北條筱助擱下瓷杯,輕聲嘆息。“我知道你不願意拿走這個家的任何東西。但是……這禮物是我爸十年前就決意留給你的一片心意。”
“裡面是什麼?”北條竹也探出長指,輕輕摩挲著木盒外表。桐柚木的材質,極是古樸雅緻,顯然有些年歲。或許,跟北條家五百多年的歷史一般久遠。
“畫軸。”北條筱助垂下眼皮,沉聲說道。“北條家祖先留下的畫軸。”他看著青年慢慢推開盒蓋,從中取出一卷長長畫軸。他看著青年握著畫軸的手僵了一下,然後抬起眼來定定盯著自己。
畫軸被推開,嘩啦一聲展開,落在几上。
北條竹也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猛猛一扯,硬生生泛起疼痛酸澀來。他慢慢低下頭去,慢慢抬起手來,慢慢撫上自己的眼角,指尖慢慢擦拭著眼角,慢慢溢位溼潤淚意來。
北條筱助微微一嘆,小心翼翼捲起畫軸,重新放回木盒中,推好盒蓋。“竹也,這東西是你的了。如你所願,今後你與北條家的遺產再無瓜葛。你不再是北條竹也,做回你自己吧。”
他起身離開,臨出門前,回過頭來深深看一眼那俊秀青年。男子的顏面俊雅溫文,一雙棕眸如琉璃似剔透溫潤,已教人心生親和之感。加之由內自外散發的溫和沉穩,更是如謙謙君子一般。君子為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是換上和服正裝,能不似位溫文溫潤的戰國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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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外草木森森,風裡不時有幾葉粉蝶翩翩舞過。縱是人世生死輪迴,悲喜更替,草木蟲鳥無識,仍是自在安然。北條筱助慢慢走過長廊,不經意間看到那站在廊下黑衣和服的女子,怔了一下。遲疑片刻,他腳跟一轉,朝她走去。
“巫女大人。”
她慢慢轉過身來,看到一張熟悉的淡笑臉龐,微微躬身。“北條伯父。”北條筱助也算是看著她長大,記憶中,這男人卻是比自己的父親溫和許多,每次見到,總是對小輩笑得極其親和。以前那個會笑著叫她KAGOME的男子,如今知道她已承繼了神社,舉止言行間卻是恭謹起來。
北條筱助靜靜看著面前的和服女子。恍惚間,眼前朦朧,竟是透過那樣一雙有著不笑也翹的眼角的琥珀樣黑眸,看到了那始終端著冷然俊顏的人。這雙琥珀樣的黑眸,這樣不笑也翹的眼角,日暮家的姐弟,日暮籬和日暮草太,倒是與那人如出一轍。她的父親……
那個人,卻是去了哪裡?再不曾見過。二十年之久的杳無音信。出塵脫世如他,那個記憶中總是穿著蓮青色神官服的男子,那個人……
陽光自簷崖落下來,光線的軌跡在空氣與塵霾裡隱約可見。早夏的樹影晴翠連芳,她纖纖身姿,淡淡挽著手,身姿盈盈。原先那個活潑好動的小小女童,整日穿著T恤短裙,喜歡在偌大的日暮神社裡四處亂竄,身形一竄便撞進了那人懷中。他已為人夫,已為人父,清冷的性子不改,卻多少柔和下來,落在幼女身上的目光溫和。
“伯父?”阿籬微微擰眉,有些迷惑地看著眼神迷茫的北條筱助。“伯父?”她又喚了一聲,唇角微彎。安然親和的笑意逸出,又與他記憶深處偶然一瞥那冷顏男子倏然而逝的溫和笑意重疊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