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百年之後,兒子要丁憂的,必定要耽誤了兒子的正經事業,屢屢的放在嘴上,說個不了,又想不出法子來,後來到底改為承繼出去。雖說是本生也要丁憂,到底祇要一年了。這才是能體貼兒子的好老子。想我這老子,真不湊巧,這便怎麼辦呢?我在省裡置辦東西,應酬朋友,也費了好些。要就這樣下來,豈不倒弄成一身虧空?”
自己在房裡咕聊了一回,把桌子拍了一下道:“沒法子,祇好這樣辦罷!”便招呼跟班的,請了舅老爺來,同他說了詳細。又叫他去對電報局裡說,不要聲張,情願送他五十塊錢。如果已經說了出去,就叫他再補一張報來,說是第二電,又還陽了。又叮囑了多少話,舅老爺便去辦理。黃伯旦把一團高興的心送到東洋外國去了,還是提心吊膽坐在簽押房里老等。
等了老大一回,舅老爺回來搖著頭道:“不成功。”黃伯旦道:“怎樣不成功?”舅老爺道:“電報局是大張獅口,先說了多少官話,是萬萬不能通融。後來才說到正文,據他的意思,說這巴縣的好處,全在下半年,他祇得五十塊錢,未免太不值得了。況且,這是安陸的電報發過來的,將來結起總帳來,他們便是作弊。關乎他終身的飯碗,萬萬不能通融。況且昨天的電報,外間已都是曉得了,做鬼不得。後來,說到舌敝唇焦,才有點活動。他開口是一千銀子,還要現交。我替他搓磨到多時,才說妥了六百兩銀子。如果這邊答應,先送銀子過去。他這個假電報,明天送來。”
黃伯旦聽見說局裡肯這樣辦,六百兩銀子到也不甚在意,便笑著道:“我還道怎樣的不成功,原來是銀子的事,我作準答應了六百就是了。不過要替我做得乾淨些,你快再走一趟罷。”舅老爺答應著便又去搗鬼。
黃伯旦心裡略略放寬,就打算今天先把丁憂的話宣揚開去,明天再把還陽的話也宣揚出去,好等大眾周知。便招呼外邊,把堂紅等一齊都撤了。衙門裡上下大小,以及衙役書差,都曉得老爺是已經丁了憂,這是第一天的話。次日一早,同城文武都來問候,黃伯旦一面叫官親陪著,一面叫舅太爺去催電報局的假電報。等了多時,總不見到,同城文武都與辭而去。黃伯旦心裡十分著急,又叫賬房去看舅老爺到那裡去了?自己祇推說是孝衣未齊,等齊了就成服的話。就從早上等起,一直等到上火。舅老爺卻是回來了,滿頭是汗,那付張口結舌的神氣,真是畫也畫不出來。
黃伯旦急問道:“電報呢?”舅老爺道:“可惡已極!可惡已極!昨天同他講得明明白白,今天一早便送了銀子去,也交給他了。那曉得忽然變卦,一定不肯,說是關係他的身家性命。好說歹說,祇是不答應。到後來更混帳了,他把這六百銀子也不交出來,還說多少不講理的話。”黃伯旦發恨道:“他說什麼?”舅老爺道:“他說你們東家既是父親病故,理應丁憂。照你這樣辦法,是個賄買通同,匿喪不報,鬧上去,不但你家吃不住,我們還是與受同科呢。至於那六百兩銀子,我是並不稀罕,不過藉此小懲大戒,也叫你東家曉得點輕重。你們要告,儘管去上告。我急得同他鬧了起來,他說既是如此,我們局裡是不敢辦。你若再鬧,我就打個電報,到總局裡去請示,如果總局準辦就辦,不準辦就不辦。或就近請總局商明制臺亦可。我聽了他這話,明是挾制。我又怕替老姊夫鬧出花頭,祇得回來,可還有別的法子想。”又用手把頭上的小帽子捏在手裡,扇了兩扇,便道:“我還沒吃飯呢。”又跑到門口喊道:“王升,你看看廚房可還有吃的麼?”王升答應去了。
黃伯旦祇氣得一個發昏章第十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在房裡踱來踱去,踱個不了,舅老爺便自去吃飯。黃伯旦晚飯亦沒吃,一夜走到天明,也再想不出好主意來。後來,打算遲個一二十天再報。因為這個時候正是開徵,一天一天的日異而月不同。所以打算這樣一捱,也總可以有半個多月耽誤哩。那曉得,這位典史老爺鄭壽,也是一位角色。他聽見堂翁丁了憂,便想了代理的念頭,也不管堂翁報沒有報,早已自己進府去了。
黃伯旦聽見典史早已進府去,曉得這事是瞞不住,沒奈何,祇得照例出報,報了上去。府裡果然委典史暫行代理,典史已是由府回來,便即刻專人過來說明,明天一早接印。黃伯旦到此地步,任你再奷刁點,也沒法子。這兩天,黃伯旦已是茶飯不曾沾唇,應不是傷痛他老子,就是為著這顆印要交出去,把他放在面前對著他,朝他淌眼淚。無奈,鄭壽是時一刻不能耽誤,祇得狠一狠心,含著一包眼淚交了出去,又退到房裡去哭了一場。他衙門裡人,還當是哭他老子呢!
正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