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之前,我一次又一次地被白爺抱在黑馬背上,隨同黑馬的長嘯,隨同那馬蹄聲。每當馬蹄聲觸到我陷入其中的陷阱,我就知道白爺與吳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白爺的殘酷。自從我看見一隻林中狐狸被活生生地擊斃倒地時,自從白爺用一隻狐狸的死亡來束縛我的肉身時,我就感知到了我對白爺的妥協來源於恐懼。
而當我的肉體完全地被白爺籠罩在其中時,我就在油燈斂滅之下,把頭扭轉過來面對著窗戶。那扇格子窗不知道出自哪一個木匠之手,它卻使我充滿了置身在陷阱之中的無窮無盡的想像力,我那時候並不知道我所有的想像力都來源於我對生命的期待。我彷彿在越過窗欞到達我幻想之中的一片山岡,我知道從驛鎮出去要跨過一片又一片山岡,才能抵達另一個天地。
幽魅記2
火爐已被我移到了臥房,這種溫暖的過程或許可以打發我對黃昏的某種急切的期待。而此刻,當一縷火焰越過寒冷觸著我的指尖時,我聽見了一陣期待而熟悉的馬嘯聲。一匹白馬邁著疲憊的步子進入了驛館,一個男人從馬背上倒了下來。
我慢慢地在姚媽和驛妓的圍觀之下伸出手去,把倒地的吳爺扶了起來。在整個過程中,我敏銳地察覺到姚媽卻是一個旁觀者,她似乎在突然之間已經喪失了往日的熱情,甚至連虛假的熱情也無法體現出來。
從吳爺的胸膛滲出一些血,它像一場驟雨之後突然飄落在地的紫藤花的花瓣。當我回過頭去時,看見姚媽蹲在地上正在研究著那些血跡。無論如何,現在只剩下我自己面對吳爺了。人在生活中看不見的場景,就會託付在夢中,夢是虛假的,卻再現了我們生活中的一些現實。
我所面對的第一種真實是面對吳爺的臉,之前,我曾經在午夜時刻,在我和吳爺的性慾之夜上升為高潮又歸於平靜的時刻,偷窺過吳爺的那張臉。我承認我是在偷窺,因為在夜幕的掩飾之下,我的靈魂已經遠離了我,當我偷窺一個男人的臉時,這個男人已經進入了踏實的睡眠,平靜的睡眠,所以,我儘可以在靈魂離我而去時,偷窺一個男人的臉。吳爺的臉很平常,然而稜角卻很分明,在那些分明的稜角里,也許深藏著吳爺的歷史,總之,我似乎無法深入到那些歷史之中去,我很短暫的偷窺遊移開去以後,我也像吳爺一樣進入了黑夜的睡眠之中。
而此刻,在我所面對的第一種真實裡,吳爺的臉充滿了對我的柔情和思念。以往他的臉上散發出來的柔情和思念也許都被我所忽略了,因為在那些日子裡,白爺還未出現,在白爺尚未出現之前,男人和男人之間似乎沒有一種對比。我知道,我是在看見白爺以後才漸漸地思念吳爺的,我知道,這一定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我從他們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氣息中,用我的肉體同兩個男人的肉體搏鬥著,在搏鬥之中我漸漸地把我的心靠近了吳爺,即使他不在我身邊,我似乎依然在呼喚他。
除此之外,除了肉體的搏鬥之外,我知道,我厭惡白爺的那種身份,我厭惡他置身的那個洞|穴,我厭惡他的座椅,我厭惡他的水煙筒,裡面盪漾著渾濁,我厭惡他旁邊穿著黑色布衣的侍衛,我厭惡他用子彈把那隻無辜的狐狸擊斃在地的那個殘酷的時刻,如果沒有那個時刻,我對吳爺的思念就不會那麼地強烈無比。
我伸出手去觸控我面對的第一種現實,觸控著吳爺的臉,這張臉,它仁慈地對我微笑著,此刻,我才證實了夢不在我身邊,它是活生生的現實。我笑了一下,我的笑一定是戰慄的,因此,吳爺摟緊了我的腰肢,問我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發生過別的事情。我回避著他的目光,現在,我必須來面對第二種猩紅色的現實。
它就是吳爺胸部的傷口。之前,在我的生活中我從未看見過這樣血肉模糊的場景。我從小就懼怕血腥或者說我從小就回避血腥。如今,我卻要面對這個傷口,它正在奔湧出鮮血,那些無法抑制的血液正像水銀一般奔湧出來。當我的淚水無助地往外湧動時,吳爺笑了,安慰著我,並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
我頓然嚇壞了。然而,事情並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樣是錯亂的,吳爺已經把那把匕首插進了火爐之中。已經變得熾熱和滾燙的那把匕首,此刻已經被吳爺抓住,從爐火中提煉出來的匕首插進了吳爺的胸口: 這是吳爺療傷的方式,除此之外,在這種原始的療治方式中,從匕首的鋒刃下掉出了一枚子彈。隨同鮮血淋淋的子彈“咣噹”一聲掉到地上,我的心彷彿懸空了。我想起了白爺告別我時丟進我首飾盒裡的那幾枚鋥亮如銀的子彈。
吳爺的臉扭曲著,如同驟雨中的樹身在搖晃著,歷經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