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點蒐集資訊,找到那處住宅。去的時候家裡沒人,他在外頭等了很久,快睡著時傳來車響。
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母親,比照片上美麗,也比照片上成熟,靠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裡,身段柔軟得像一條蛇。
他站在路邊看著,像一個流浪的小孩。
那對男女從他身邊經過,沒注意到他。
但是,女人回頭了,短暫地看他一眼,便消失在屋子裡。
毫無緣由的,他很確定,確定她知道他是誰。
可她並沒有多看他一眼。
他轉身走了,走的時候朝那輛車吐了口水。
他再也沒去找過她。
在後來很長很長的歲月裡,宋焰都覺得,他在這世上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不被任何人需要,也沒有任何人想要,就像他廢物般的父親一樣。
不對,他比他父親還可憐,還要可有可無。至少還有他需要父親,可父親不需要他。母親更不必說。
即使是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因著他帥氣的外表,圍繞身邊的女孩子多了起來,他也感到深深的厭惡,還有那時囂張狂妄的他絕不會承認的——隱隱的恐懼。
他的父親同樣英俊不凡,可結果呢。
他也會是如此,因為他什麼都沒有。
直到那一天,他透過視窗,看到低著頭抱著書包的瘦弱女孩走進教室,膽怯地從他眼前穿過。
他的心上,彷彿有一道亮光閃過。
如果說在他揮筆在校服上寫上“宋焰”的大名,遞給她穿上時,尚且只是他一廂情願地宣告對她的保護和佔有。
那在她把墨跡褪去的校服還給他,讓他重新簽名時,便是她承認了他對她的保護與征服。
就是在那一刻,他被她套牢了。
捆綁在兩人之間的紐帶變成了雙向。
而他心口那道光亮的口子越撕越大,再也不可控制。
“宋焰,我怕摔倒。”你要扶著我哦。
“宋焰,我爬不動了。”你揹我啊。
“宋焰,我冷。”你抱抱我呀。
“宋焰,我有點難過。”你來哄我啊。
“宋焰,那個男生摸我的手。”你去打他。
“宋焰,我一個人不行的。”要你陪著才行。
“宋焰,你快點把我偷出去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別的誰都不行。
“宋焰……”
她變著法兒地折騰,像是心裡缺少什麼似的,不斷想要從他的所作所為裡去證明什麼,證明她對他的重要性也好,證明他對她的愛也好。她像是不知滿足一樣,不斷從他這裡索取。
而他完全受用,一次次給她回應,給她想要的一切。她越依賴他,越信任他,越需要他,他越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在他面前展現的那不為常人知的一面,更是隻有他能獨家享有的。
只有他能讓她快樂,讓她釋放。而這個事實反過來叫他異常滿足安定。
兩個在外人看來毫無相同點的孩子,竟就這樣緊密無間不可分割地過了三年。
他心裡那塊空缺的洞口一點點被填滿。
直到分手那天,被一次性掏了個空,彷彿父母施加在他身上的年少噩夢再一次重演。
宋焰的思緒立時打住。
他垂下眼眸,看著課桌上小刀劃過的痕跡,稍稍抿了一下唇。
分別的時光無需再提,好在縱使一路艱辛坎坷,如今已經重聚。
他感應到什麼,抬眸看過去。
教室另一頭,許沁趴在課桌上,含笑看著他,眼睛亮閃閃的:“你在發呆?我看你好久了。”
她的笑容輕而易舉撫平一切。
“嗯——”他摸摸鼻子,“在想工作的事。”
他撒了個小謊,很快岔開話題:“畢業後你回過學校沒?”
許沁搖頭:“你呢?”
他但笑不答。
來過很多次,每次都是清晨或夜晚,或是寒暑假,每次都避過上學的學生們。
偌大的校園,只有他一人,獨自遊蕩。
親眼看著操場上的草木枯了又黃,看著教學樓的牆壁漸漸斑駁,看著臺階上的石磚緩緩裂開……
十多年來,學校於他來說,是一座安靜而寂寞的城,裡頭裝著無數關於他和她的回憶,默默在時光中老去,卻不褪散,日復一日固執地等待著丟失了回憶的人過來找它。
一絲陽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