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趔趄的時候;我都有一種衝動;很想跑過去扶住爸爸的胳膊。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爸爸的另一個兒子;也就是羅勝;正攙著他呢。
這時候包袱已經轉移到了羅勝的手上。他一隻手拎著包袱;一隻手抓著爸爸。後來為巧也跑過去了;從另一邊抓著爸爸的手。對這個人我向來沒有什麼好感;這時卻湧起了一陣感激。爸爸始終在說:“謝謝;謝謝。。”
同樣這也是我的心聲呵。
總算到了老墳地;羅曉飛的墳就在靠路邊的地方;因此也不用往裡面去了。那墳包的顏色很深;是用剛挖出來的新土壘的;土裡面白色的草根猶在;還沒有被太陽曬蔫。墳頭上垛著一個“墳帽子”;像只大碗似的;“碗口”平平的;一片碧綠;顯然也是帶著草剛從地裡挖的。墳包一看就是新的;不需要任何標記就知道是羅曉飛的墳。但前面還是豎了一塊木頭牌子;寫著“知識青年羅曉飛之墓”幾個字。看字型應該是大許的手筆。
其它墳包的前面則沒有牌子;也沒有立碑;墳頭上雜草叢生;已與這裡的地貌融為一體了。
像浪頭似的起伏不已;曲線無比柔和。雖然沒有特殊的標記;但誰是誰家的墳;墳包下面埋的是誰家的人;大範大隊的人還是認得清的;從來不會出錯。但這座新墳就不一樣了;不錯也是錯呀。
為巧說:“就這裡。”爸爸站住了;稍稍向後退了半步;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對身邊的羅勝說:“我們給你弟弟鞠躬。”羅勝將包袱交給為巧;和爸爸並排而立。
他也整了整衣服。然後;父子倆就彎下腰去;對著新墳開始鞠躬。一次;兩次;三次;一共是三鞠躬。
四十米以外;中間隔著一條小河、幾叢條柳;我也開始鞠躬。一次;兩次;三次;一共是三鞠躬。這躬當然不是給羅曉飛鞠的;也不是給為國鞠的;而是給爸爸鞠躬。就像死的不是我;而是他老人家。
鞠完三個躬;我站直了身子;看見繼芳正在抹眼淚。這眼淚又是為誰而流的呢?真的就說不清楚了。
“下田啦;男子漢帶扁擔;婦道帶鐮刀。。”村西又響起了禮貴的喊工聲。
我也起床下了地;準備去上工。昨天晚上;我幾乎一夜沒睡;都是因為這上工的事給鬧的。
以前我又不是沒有上過工;但那是從知青屋走的;我的身份也是知青。今天卻成了為國;出發也是從兄弟兩家的園子裡;心亂如麻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拿了一把三股叉;繼芳扛了一把鋤頭;兩個人結伴而行。來到村道上面;天還沒有完全亮。上工的人正從各家的橋口出來;然後三三兩兩地向瓦屋走去。自然有人看見了我們;但並沒有什麼反應。這會兒;大家都剛剛睡醒;一個個懵懵懂懂的;像些影子似的在村道上默然前行。
瓦屋前面的曬場上;禮貴展開了一個大本子;開始點卯。他大聲地喊著村上人的名字或者外號;黑黢黢的人群中有人喊著“到”。禮貴用手上的筆劃拉著本子;發出咔咔的聲響;那是在本子上打上鉤。這種時候往往四下裡很寂靜;大家還沒有完全睡醒;禮貴又有下床氣;隊長的威嚴不可冒犯呵。
今天有所不同;點卯的時候人聲嗡嗡的。
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所有的人都在朝我和繼芳這邊看。原先擋著我們的人也都紛紛地閃開來;好讓前面的人看見我們。
點完卯;禮貴啪的一聲合上本子。他吆喝一聲說;“有什麼好看的?為國不認識啊!”人群中有人回答:“咋不認識;為好他弟;正月子他爹;繼芳的男人!”曬場上響起一片鬨笑聲。這話說得真是句句在理呀。
“曉得就好。”禮貴說;“男子漢挖麥茬田;婦道點豆子;走;下田!”這時候;天空已經開始放亮;依稀能看見曬場上的人的鼻子眼睛了。我似乎看見了邵娜;但也可能不是她吧。
隊上的勞力按男女分成兩隊。禮貴領著男子漢;為巧率領婦女;相繼出了曬場的橋口。
我的眼睛看著繼芳;她也正在看我。我們之間竟有了某種依依不捨的感覺。
男子漢們開到了小尖溝旁邊的麥茬地裡;站成一排;開始挖田。我故意離開大家很遠;獨自一人幹開了。後來太陽出來了;是個大晴天;陽光照得麥茬地裡明晃晃的。因為幹活不方便;我掀掉了頭上的為好的草帽(現在已經成了我的草帽)。一根細繩勒著脖子;草帽掛在背後。這時我聽見有人議論說:“沒有太陽他戴草帽;這會兒太陽出來了;他反倒不戴了。”原來他們一直在注意我。
於是我又戴上草帽;低著頭;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