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著心思手上便漸漸懈怠,一片樹葉越空而來打在她手臂的大穴之上,不由驚叫一聲從樹上掉下來。正想著要摔個鼻青臉腫了,卻被人提著衣領落在了地上。
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下手輕點,為什麼躲在那裡偷聽呢?”
前半句對拎著她衣領的人說,那人聽了哼了一聲鬆開了手,後半句卻是對她說的。
蘇櫻臉漲得通紅,半晌道:“我想舅舅啦。”
才怪!
那人介面道:“舅舅?阮洵剛才去煎藥啦。你是蘇大的女兒?你眼睛看不見嗎?”
蘇櫻點點頭。
那人道:“你過來,我給你瞧瞧。”
蘇櫻尋聲走到他面前,那人一把拉住她手,一手捏著她的脈門,一手在她眼上摩挲,那手指纖細滑膩,比尋常人體溫要低些,摸在臉上卻並不難受,涼熨熨地舒服。蘇櫻被扣著脈門,並不害怕,只覺得對方並無加害之意。
那人摸索了一陣,忽地停下手遺憾道:“果然是天生的,我竟忘了你舅舅就是當世神醫。”
旁邊人便冷哼一聲,道:“正是報應不爽。”
蘇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那人轉頭道:“我口渴了,你去泡杯川貝茶來。”待旁邊人走出去,又對蘇櫻道:“別理他。我和你父親是老相識了,你還在你孃親肚子裡的時候我就見過你了。”
蘇櫻撲哧笑出聲來,這算什麼見面。想了想說道:“你聲音好聽得很,只是肺中有破音,心疾已久,沉痾難治,我舅舅說得對,你不該長途跋涉,如此操勞。”
那人訝然道:“你耳力如此好。”復又笑道:“那為什麼昨日不好好彈琴,盡是彈錯音?”
蘇櫻不想昨日琴課上練習之聲隨風飄至此處,想來先生的呵斥之聲也被這人聽見了,臉上火燒火燎般,好半天才道:“琴乃除憂來樂之物,我不愛那些悲秋怨悼之詞,撫之轉增惆悵。”
那人好笑道:“你昨個彈《烏夜啼》時在想什麼?”
“國仇家恨。”
那人揚聲大笑,聲震林木,響遏行雲。蘇櫻一時手足無措。
半晌才停下來,道:“聲韻皆有所主,不錯的。你生在太平之年,所見所聞皆是盛世繁華,雖然身有殘疾,父母雙亡,但你叔叔教導有方,師兄弟相親相愛,你脫略行跡,雖為女子卻有俠士之風,也難怪不能理解那些個離愁別緒。”
蘇櫻不過第一次見他,那人卻已將她的脾氣秉性摸了個十成十,心中大駭,便要掙扎開去。
那人放開她手,毫不在意地問道:“你可知此曲由何而來?”
蘇櫻答道:“黃雲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 機中織錦秦川女, 碧紗如煙隔窗語。 停梭悵然憶遠人, 獨宿孤房淚如雨。李白作詩《烏夜啼》,後人譜曲,相傳從此詩中來。”
“不錯,琴書上都這麼說。不過,你隨我過來。”
蘇櫻跟著那人腳步走進內室,停在一處,那人伸手似是推開窗戶,一陣楊柳清風迎面撲來。
蘇櫻知道窗戶外面便是山崖上一塊平整的草地,綠草如茵,中間有一棵大樹,樹上有許多鳥巢。乳燕新孵,只敢在草地上低低地貼著地面滑行,樹梢之上老鳥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們練習飛翔。草長鶯飛,說得便是這個情景。
“你仔細聽聽。”
蘇櫻支耳凝神細聽,春風呢喃,綠水淙淙,閒花落地,蟲聲新透,好鳥相鳴,嚶嚶成趣,端的是春光無限好,江山處處新。
“我在北燕雪山之上已是住了十年有餘。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魂牽夢縈,夜夜入夢。最高興的時候,便是每年早春柳枝抽芽,都有朋友千里折柳相贈。《折柳》一曲已是彈過千遍萬遍,每一次都與前次不同,自制新聲,以為趣事。其實對於古曲並不一定要拘泥於傳統的解題方式。我昨天聽你彈《烏夜啼》,雖然總是彈錯,卻別有一番情調,今日可有榮幸請蘇姑娘為我彈奏一曲。”
蘇櫻心知遇上了高人,便點點頭。那人牽著她手引她到琴桌邊,將她的手放在琴絃之上,道:“你用這具琴彈彈看。”
蘇櫻知道這屋裡有張琴桌,卻從來沒有擺放過古琴,暗道這琴也不知是誰放在這的。她雙手細細撫摸琴身,琴為仲尼式,玉徽玉軫,嶽雖高而弦低;弦低而不拍面;按若指下無弦;吟振之則有餘韻。音極清實,然非桐非梓,蘇櫻一時辨別不了是什麼古材斫制而成。
她隨手調了調音,便自顧自彈了起來。剛才聽了那人一番話,竟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