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淦陽,淦水從這裡流過,由此得名。古時即為一大通邑,作為一國之都卻始自大成朝白雁聲為北伐之便所定的權宜之計,歷經兩朝兩代,二十五年經營,人口逾百萬,貨物集南北,風光旖旎,物華天寶,已成為目下最為繁華的都城。
車入宣化東城門,駛過御街,徑直駛入了禁中。裴青被人引著下了馬車,在鋪著白石的甬道上行走。每走幾步就見佩劍荷戟的衛兵分列兩旁,遠處還有一隊隊巡視的御林軍,卻連聲咳嗽都聽不見,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宇間迴響。周圍樓臺殿閣都宏偉巨大,越發顯得人是如此渺小。
太監領著他在停在一處小殿前,殿前掛著匾額,上書“妙音閣”。裴青略等片刻,聽見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宣簡郡王府裴青覲見。”
走進小殿,見正前方書案前站著兩人,正中一人盤領窄袖黃袍,英氣神武,猶如天神,連忙低頭下跪,三呼萬歲。烈帝笑道:“裴青今日才到,快過來我瞧瞧。”他嗓音低沉,不怒自威,語調卻甚為平和,讓人心生好感。
裴青站起來,近前幾步,卻聽見烈帝讓他抬起頭來,就慢慢仰首去瞧皇帝。
烈帝一雙瞳仁如紫電青峰,看清裴青面容的剎那禁不住微微收縮。他瞧了裴青一會兒,似是找不到什麼問話,就隨口問:“你哥哥平日如何稱呼你?”
“哥哥喚我阿柳。”裴青只覺得這樣的目光難以抵擋,忙低下頭。
烈帝扶著書案的一隻手也輕輕顫抖起來。
他身旁那人看到此種情景,道:“皇上如今可是放下心了。”他聲音柔和,咬字清晰,如飛珠濺玉般好聽。裴青忍不住抬頭去看他,見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身著紫色常服,腰配金魚袋,頭戴黑紗幞頭,越發顯得面如冠玉,一雙眼睛閃著溫潤的水光。
烈帝看見裴青好奇的神氣,指著那人笑道:“這位是觀文殿大學士,參知政事,傅言卿,如今正教太子讀書,你也跟著叫聲先生吧。”
裴青連忙下拜,恭恭敬敬叫了聲“傅先生”。傅言卿笑道:“皇上一直唸叨著你呢,七公子一路北來,見風景如何?”裴青在同輩皇家子弟中排行第七,按著宮中規矩小名就是“七郎”,傅言卿卻不便叫,又因著他年幼,未有封號,便稱呼他“七公子”。
裴青就將一路見聞撿了些說與二人聽。他並不直白稱頌,說那些大而空的話,卻是撿些細節的市井趣事來說,總不過那些百姓樂業,官員奉法,盜賊日稀,說來說去還是一派盛世景象。這番話自他一個少年的嘴裡毫無心機地說出,烈帝聽了竟是十分舒服,比那些大臣們在朝堂上高呼“皇恩浩蕩”還要受用些。
一旁的傅言卿仔細聽著少年稚嫩的話語,但笑不言。皇帝瞧著,問:“傅卿,你看朕這位侄兒如何?”
傅言卿恭敬地說:“七公子天性自然,龍章鳳姿,觀察細緻入微,慧眼獨具,前途不可限量。”
裴青臉微紅。烈帝聽了哈哈大笑,便朝他招手,示意裴青到身邊來。裴青走上來,見書案上一幅字,寫的是一首古詩:“單于犯薊壖,虜騎略蕭邊。南山木葉飛下地,北海蓬根亂上天。科斗連營太原道,魚麗合陣武威川。三軍遙倚伏,萬里相馳逐。旌旆悠悠靜潮源,鼙鼓喧喧動盧谷。窮徼出幽陵,吁嗟倦寢興。馬蹄凍溜石,胡毳暖生冰。雲沙泱漭天光閉,河塞陰沉海色凝。崆峒北國誰能託,蕭索邊心常不樂。近見行人畏白龍,遙聞公主愁黃鶴。陽春半,岐路間;瑤臺苑,玉門關。百花芳樹紅將歇,二月蘭皋綠未還。陣雲不散魚龍水,雨雪猶飛鴻鵠山。山嶂綿連那可極,路遠辛勤夢顏色。北堂萱草不寄來,東園桃李長相憶。漢將紛紜攻戰盈,胡寇蕭條幽朔清。韓昌拜節偏知送,鄭吉驅旌坐見迎。火絕煙沉左西極,谷靜山空右北平。但得將軍能百勝,不須天子築長城。”
烈帝道:“阿柳看看如何?”
裴青細看了看,奇道:“這詩是極好的詩,字也是極好的字,只是不搭調,不知是何人所作。”
烈帝道:“如何不搭調?”
裴青還在低頭研究那書法:“這字技巧精熟,平和消散,文質彬彬,有唐賢之風。這詩卻是金戈鐵馬,豪氣干雲,用魏碑來配,豈不爽快?”
烈帝終於大笑出聲,傅言卿也含笑道:“陛下風度氣魄,微臣愚鈍,筆力不及,難以領會摹寫。”
裴青這才知道這作詩的正是當今聖上,寫字的卻是這位文壇領袖、觀文殿大學士傅言卿。
烈帝感嘆道:“朕作這詩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卻好像昨日一般”。他這樣說著又看了看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