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裴武舉,可還記得十三年前月圓之夜?”
他這句話的聲音並不大,可在其吐出剎那,原本瘋虎一般的裴武舉動作猛然一僵,整個人如遭雷擊,周身氣息坍縮,脖頸“咔”的一聲扭轉過來,死死盯著他。
灰白的眼孔中,一點點透亮逐步擠出,彷彿有一個清醒的意志在嘗試甦醒,卻苦於難以掙脫。
季平安搖頭嘆息,忽地當頭棒喝:
“武舉,醒來!”
這一道聲音中蘊含一絲靈素,裴武舉只覺耳中有如黃鐘大呂轟鳴作響。
整個人顫抖如篩糠,眼底灰白與瘋狂如冰消雪融,整個人脫力一般跪坐在湖畔石臺上,雙手抱頭,慘叫一聲。
繼而,他肌肉簌簌抖動,那逸散的靈素收縮於體內,別院內瀰漫的殺機也飛快收斂。
眨眼功夫,眼前的恐怖武夫成了一名披頭散髮的孱弱老人。
他緩緩抬起頭,用雙手撥開白髮,眼神驚疑不定地望向前方的年輕人,緩緩站起身,沉聲道:
“你……是誰?”
這一刻,裴武舉雖狼狽,身上卻多出了一絲武道宗師般的氣度來。
他回憶著方才,季平安說出的那句“十三年前月圓之夜”,隱隱生出一個猜測,只覺口乾舌燥,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一絲顫抖,拱手道:
“老夫裴武舉,方才失態,令客人見笑了,敢問尊姓大名?”
季平安神色平淡:“無名無姓。”
裴武舉不敢大意:“敢問足下出身?”
季平安淡淡道:“山野散人。”
裴武舉眉頭緊皺:“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季平安說道:“取一件東西。”
裴武舉眼底猛地綻放精光:“先生要取何物?”
簡短的幾句莫名其妙的對話中,他對面前年輕人的稱呼,已經發生數次改變。
季平安負手而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袖子一揮,丟出一面木牌:
“不要說,當年寄存在你這裡的匣子弄丟了。”
裴武舉精神大振,這一刻,這名武夫蒼老的臉上顯出難以遏制的驚喜,彷彿苦等了無數年,終於等到此刻。
他雙手下意識捧住那破爛的木牌,彷彿捧著一件無上珍寶,雙膝倏然跪倒,膝蓋底下青磚蛛網般裂開:
“裴氏武舉,拜見國師!”
季平安似笑非笑:“你說拜見誰?”
裴武舉手捧木牌,神態狂熱:
“昔年國師大人臨別時曾說,見執此木牌者,如國師親臨。”
這話振振有詞,若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類似官員面見尚方寶劍。
裴武舉跪的,也不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而是已經仙逝的大周國師,可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某種意義上,也算歪打正著。
裴武舉面露追憶,說道:
“十三年前,國師破關離神都,途徑餘杭。恰逢老夫武道入魔,險些死去,幸得國師出手,方撿回一條命,更有幸追隨國師身旁半月,得他老人家指點武道修行,雖無名分,卻也有再造師恩。
國師臨別前,曾將一方鐵匣託付與我代為保管,說未來會有人手持此牌來取,更叮囑我病根深入骨髓,外力難醫,唯有打破瓶頸,踏入觀天才可蛻變,否則最多延壽十年有餘。”
說著,裴武舉面露愧色:
“然,老夫壽命將盡,卻仍未能邁過最後那一步。”
話語中,是無盡的遺憾與落寞。
對一名武痴而言,武道境界再無突破,是比陷入瘋癲更令他絕望的,或者說,也正因這心魔遲遲無法破解,癲症才日益嚴重。
季平安聽著,並未評價。
當年,他預感到大限將至,行走九州為轉生後佈置後手,餘杭是極重要的一站,裴氏這裡的確也儲存著一部分“底牌”。
他原本想著找時間來取,結果恰逢這次機會,才順手來此,同時也是好奇裴武舉的狀態。
如今看來,的確只差一步。
只是武夫途徑與其他不同,其門檻最低,但上限也越難以打破。
不過,若是真能跨入觀天,那就將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這個時候,裴武舉追憶完畢,起身將木牌遞迴,而後抬起右手朝著湖面一抓。
“砰!”
湖水炸開,一隻碩大的,約莫半人高的,由漆黑金屬打造的匣子破水而出,落在季平安腳邊。
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