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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我不相信就這麼簡單,”一個同學努了嘴說。“哪個給你剪的?”

“你們想還有哪個?”倩如笑了,“不消說就是我的老奶媽。

我家裡再沒有別的人。我父親當然不會給我剪。”

“老奶媽?她居然肯給你剪?”琴驚訝地問。

“有什麼不肯?我要她剪,她當然會給我剪。她從來都是聽我的話。我父親同情我的主張,他自然不反對。其實即使他反對,也沒有用處。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別人管不著我。”倩如說話時,態度非常堅定,臉上還露出得意的笑容。

“說得好,我明天也要把頭髮剪掉,”一個嬌小身材的同學紅了臉說。

“文,我曉得你有這膽量,”倩如對那個同學點了點頭,表示讚許。文便是那個同學的名字。倩如又用她的眼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了一遍。她奇怪再沒有一個人出來響應文的話。“還有哪個人有膽量剪頭髮?”她嘲笑地問道。

“我,”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接著一個瘦臉的同學擠進了這個圈子。她在學校裡喜歡活動,而且年紀最大,同學們給她起了一個“老密斯”的綽號。她也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倩如的眼光又落在琴的臉上,她問道:“蘊華,你呢?”

琴忽然覺得自己受不住倩如的眼光,她的臉馬上變得通紅,她低下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這時候她的確還不能夠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勇氣剪掉頭髮。

“蘊華,我瞭解你,你處境困難,”倩如聲音朗朗地說,琴不知道倩如是在嘲笑她,抑或是同情她。“在你們那種紳士家庭裡頭,只有吟點詩,行點酒令,打點牌,吵點架,諸如此類的事才是對的;到學堂裡讀書已經是例外又例外的了,再要鬧什麼新花樣,像男人一樣地剪掉頭髮,恐怕哪個人都要拚命反對。在你們府上衛道的人太多了。”

眾人鬨然大笑,都把眼光往琴的臉上射。琴感到羞愧和悔恨。她的眼淚不能制止地淌了出來。她一個人默默地走開了。

倩如繼續說:“現在要剪頭髮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剛才我到學堂來,一路上被一些學生同流氓、嚲神(即一些專門調戲婦女的年輕人)跟著。什麼‘小尼姑’、‘鴨屁股’,還有許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話,他們指手劃腳地一面笑一面說。我做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儘管往前面走。本來我出門時,老奶媽就勸我坐轎子,免得在路上讓那般人跟著糾纏不清。我倒不怕,我故意要試試我的勇氣。我為什麼要害怕他們?我也是一個人,我的事情跟別人有什麼相干?我要怎樣做,就怎樣做。……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

接著她又咬緊牙齒做出憤恨的樣子說:“那般色鬼真可恨,把你糾纏著,一點也不肯放鬆,意志稍微薄弱一點的人怎麼經得起?總之男人都是壞東西,沒有一個好的。”

“那麼你將來就不嫁人?”一個平日最愛開玩笑的同學說著,噗嗤地笑了。

“我嗎?我是不嫁人的,”她驕傲地說,一面又挖苦眾人道:“我不像你們日日夜夜都在夢想嫁一個如意的‘黑漆板凳’。這個有表哥啦,那個有表弟啦,那個又有什麼乾哥哥啦。蓉,你的表哥還有信來嗎?”她說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蓉就是那個最愛開玩笑的同學,她漲紅了臉,第一個不依,嚷著要來擰倩如的嘴,接著眾人都要動手向倩如算賬。倩如連忙帶笑地從人叢中逃了出來。她正要向課堂跑去,忽然看見琴一個人痴立在旁邊另一株柳樹下出神。她才想起方才不該對琴說了那些話,心上過意不去,打算走去向琴解釋一下。但是她剛走了兩步,上課鈴就響了。

在課堂裡許倩如和琴同坐在一張小書桌後面。一個將近五十歲的戴了老光眼鏡的國文教員捧著一本《古文觀止》在講臺上面講解韓愈的《師說》。學生們也很用心地工作。有的攤開小說在看,有的拿了英文課本小聲在讀,有的在編織東西,有的在跟同伴咬耳朵談心。倩如看見琴默默地望著面前攤開的《古文觀止》出神,便從練習簿上撕下一頁紙,用鉛筆寫了幾行字,一聲不響地送到琴的面前。她寫的是:“你恨我嗎?我說那些話全是出於無心。我並不想挖苦你。我早知道這些話會使你痛苦,我就不說了。請你原諒我。”

琴讀了字條以後慢慢地拿起筆來,也在上面寫了一些字,送到倩如的面前,上面寫的是:“你誤會了,我並不恨你。我反而讚美你,羨慕你。無論如何你有勇氣,我沒有。我的希望,我的志願,你是知道的;我的處境,你也是知道的。你想我應該怎樣辦?”

“蘊華,我相信你不是沒有勇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