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這時,殿壁上現出一個漆黑的甬道。走迸這個狹長的甬道,如走進一具陰冷的棺材。一片死寂中,有人的牙齒已“咯咯”相擊,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怕。
好容易到了甬道盡頭,前方竟然有一片青白的光。光雖闇弱,但在這麼黑暗恐怖的地底下驟然見到這麼一線微光,令所有的人在驚喜之餘,無不倍感溫暖。
一時間,眾人連那能嗆得死人的惡臭味兒都忘了,幾乎是推擠著,擁進了甬道盡頭的配殿內。在這座高大的石殿正中,是一具長四丈五、寬三丈三、高兩尺的碩大漢白玉石雕棺床,棺床中央有孔,內填黃土,是隻有帝、後才可享用的皇家最高儀制的葬式——金井玉葬!
石棺床側,殿角燃著一支素燭。那光焰未能驅走一絲黑暗,反顯得石殿更加空曠淒冷。石棺床上偏東的一側,居然有個人!
當趙長平和眾太監擁進來時,這個刑械纏身、手足系銬的人正安詳地斜倚在殿壁上,雙目微合,彷彿正在小睡。剛才石門開啟時刺耳的軋軋聲和此刻眾人進殿來雜沓的腳步聲,都不能令他睜開眼來。
趙長平施施然到了距這人一丈遠的地方,停下,眼睛在黑暗中閃著慘碧的光,笑了:“幾年不見,還好嗎?”這人一動不動,沒有反應。趙長平咬了咬後槽牙根:“太子長安,都落到了這步田地,還敢桀驁不馴?”
趙長安悠然睜開一隻眼睛,瞟了瞟對方,見他著明黃緙絲袞服龍袍,簪雙龍搶珠金絲皇冠,陰暗的燭火下,連麵皮也成了焦黃色,不由得笑了:“皇帝陛下方才是在跟誰說話?該不會是賤民我吧?您要找一個姓趙名長安的皇太子殿下?可這裡,除了姓桀名梟的庶民我,好像再沒旁的人了。您來這兒找他,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趙長平咬牙:“趙長安,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敢狂妄放肆?”
趙長安大笑:“哈哈,此處乃是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聖功至仁至誠純孝章文皇帝的萬年安享之所——崇陵!我所在之處,就是崇陵地宮的東配殿。而我爹的梓宮,就停在後殿的棺床上。西配殿是已被迫封為文德皇后,要永遠陪著我爹的你娘。後殿中除我爹,還殉葬了二百多位沒有生育的嬪妃。”
趙長平一怔,隨即陰陽怪氣地讓趙長安感謝他,因為,他不知花費了多大心思,才為趙長安找到這麼一個安靜愜意,永遠也不會有人來打擾的絕佳所在。
“朕和你雖為君臣,可更是兄弟。朕於天下人無不包容,何況自己的親兄弟?可笑你的那些強盜朋友們居然誤會朕會薄待你,這幾天全聚到東京來,上躥下跳地想救你脫身。”他躊躇滿志地在金磚地上踱了幾步,“兩天前,朕特意放出風去,說你被關押在詔獄的天字號牢房中,然後,再告訴他們:明兒個一早,你會被凌遲處死。哈哈,那些反賊一聽,小臉都綠了。現他們已趕來了八百多人,數量雖少了點兒,可都是大人物。今夜二更,這些英雄好漢們就要去劫獄救你了。殊不知,朕早安排了一萬御前侍衛、八千弓箭手,還有三十門紅衣大炮,他們只要去了,哈哈……”他得意至極,“朕早下了聖旨,今夜凡進到天牢裡的人,一律處死,就連一隻蚊子也休想活著從裡面逃出來!”
趙長安先是小手指尖輕輕一抖,隨即就展眉笑了:“若我沒記錯的話,從東京到這兒,總有一百多里路吧?”
“這又怎樣?就是隻有一里,你都自身難保了,難不成還能趕去救得了他們?現早過了三更,想來,現在天牢的裡裡外外,已趴滿了你那些難兄難弟們的屍體,人血流得……嘖嘖嘖!”他撮牙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恐怕就連船也會漂起來了吧?”
趙長安笑眯眯地聽,笑嘻嘻地瞅,笑吟吟地倚在殿壁上:“陛下深夜來此,雖是輕騎簡從,但路上總得花費兩個半時辰的工夫吧?”
趙長平暗吃一驚:他竟能將自己的行程時間掐算得如此之準!
趙長安繼續笑:“劫天牢,那可是自本朝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逆之行。陛下既是一國之君,對這種天下震動的罪行當然不會掉以輕心,想必早已派出了許多探子,去偵伺亂賊的行動,好隨時通傳訊息……”他才說到這兒,趙長平的臉色已經有些變了。
“但陛下在來這裡長達兩個半時辰的工夫中,卻並未有一騎快馬馳來,為陛下帶來劫獄亂賊已全數伏誅的捷報。”說到這兒,趙長安深感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只恐怕……聖上的一番心血、一萬御前侍衛、八千弓箭手、火炮三十門,今夜都要在又臭又髒、蚊叮蟲咬的天牢內外,白白地熬上冰清鬼冷的一個通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