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姨媽道:“饒他起來吃飯去罷。我們在這裡吃飯,邊旁跪著個人,算甚麼樣了!”苟太太道:“怕甚麼!餓他一頓,未見得就餓死他!”姨媽道:“旁邊跪著個人,我實在吃不下去。”苟太太道:“那麼看姨媽的臉,放他起來罷。”姨媽忙接著道:“那麼快起來罷。”大少爺對苟太太磕了三個頭,方才起來。又向姨媽叩謝了。苟太太道:“要吃飯在我這裡吃,不准你到那邊去!”大少爺道:“兒子這會還不餓,吃不下。”苟太太猛的把桌子一拍道:“敢再給我賭氣!”姨媽忙勸道:“算了罷!吃不下,少吃一口兒。
丫頭,給大少爺端座過來。“大少爺只得坐下吃飯。
一時飯畢,大少爺仍不敢告退。苟太太卻叫大丫頭、老媽子們撿出一分被褥來,到姨媽的住房對過一間房裡,鋪設下來。姨媽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一天足足扣留住大少爺,不曾放寬一步。到了晚上九點鐘時候,姨媽要睡覺了,他方才把大少爺親自送到姨媽對過的房裡,叫他從此之後,在這裡睡。又叫人把夾衖門鎖了,自己掌了鑰匙。可憐一對小夫妻,成婚不及數月,從此便咫尺天涯了。
可巧這位大少爺,犯了個童子癆的毛病。這個毛病,說也奇怪,無論男女,當童子之時,一無所覺;及至男的娶了,或者女的嫁了,不過三五個月,那病就發作起來,任是甚麼藥都治不好,一定是要死的。並且差不多的醫生,還看不出他的病源,回報不出他的病名來,不過單知道他是個癆病罷了。這位大少爺從小得了這個毛病,娶親之後,久要發作,恰好這天當著一眾丫頭、僕婦,家人們,受了這一番挫辱,又活活的把一對熱剌剌的恩愛夫妻拆開,這一夜睡到姨媽對過房裡,便在枕上飲泣了一夜。到得下半夜,便覺得遍身潮熱。及至天亮,要起來時,只覺頭重腳輕,抬身不得,只得仍舊睡下。丫頭們報與苟太太。苟太太還當他是假裝的,不去理會他。姨媽來看過,說是真病了,苟太太還不在意。倒是姨媽不住過來問長問短,又叫人代他熬了兩回稀飯,勸他吃下。足足耽誤了一天。直到晚上十點多鐘,苟才回來問起,親到後面一看,只見他當真病了,周身上下,燒得就和火炭一般。不覺著急起來,立刻叫請醫生,連夜診了,連夜服藥,足足忙了一夜。苟太太卻行所無事,仍舊睡他的覺。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大少爺一病三月,從來沒有退過燒。醫生換過二三十個,非但不能愈病,並且日見消瘦。那苟太太仍然向少奶奶吹毛求疵,但遇了少奶奶過來,總是笑啼皆怒;又不準少奶奶到後頭看病,一心一意,只要隔絕他小夫妻。究竟不知他是何用意,做書人未曾鑽到他肚子裡去看過,也不便妄作懸擬之詞。只可憐那位少奶奶,日夕以眼淚洗面罷了。又過了幾天,大少爺的病越發沉重,已經暈厥過兩次。經姨媽幾番求情,苟太太才允了,由得少奶奶到後頭看病。少奶奶一看病情兇險,便暗地裡哀求姨媽,求他在婆婆跟前再求一個天高地厚之恩,準他晝夜侍疾。姨媽應允,也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方才說得準了。從此又是一個來月,任憑少奶奶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無奈大少爺壽元已盡,參術無靈,竟就嗚呼哀哉了!
少奶奶傷心哀毀,自不必說。苟才痛子心切,也哭了兩三天。惟有苟太太,雖是以頭搶地的哭,那嘴裡卻還是罵人。苟才因是個卑幼之喪,不肯發訃成禮。誰知同寅當中,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他遭了喪明之痛;及至明日,轅門抄上刻出了“苟某人請期服假數天”,大家都知道他兒子病了半年,這一下更是通國皆知了,於是送奠禮的,送祭幛的,都紛紛來了。這是他遇了紅點子,當了闊差使之故;若在數年以前,他在黑路上的時候,莫說死兒子,只怕死了爹孃,還沒人理他呢。
閒話少提。且說苟才料理過一場喪事之後,又遇了一件意外之事,真是福無重至,禍不單行!你道遇了一件甚麼事?原來京城裡面有一位都老爺,是南邊人,這年春上,曾經請假回籍省親,在江南一帶,很採了些輿論,察得江南軍政、財政兩項,都腐敗不堪,回京銷假之後,便參了一本,軍政參了十八款,財政參了十二款。奉旨派了欽差,馳驛到江南查辦。欽差到了南京,照例按著所參務員,諮行總督,一律先行撤差、撤任,聽候查辦。苟才恰在先行撤差之列。他自入仕途以來,只會耍牌子,講應酬,至於這等風險,卻向來沒有經過;這回碰了這件事情,猶如當頭打了個悶雷一般,嚇得他魂不附體!幸而不在看管之列,躲在公館裡,如坐針氈一般,沒了主意。
一連過了三四天,才想起一個人來。你道這人是誰?是一個候補州同,現當著督轅文巡捕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