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不上死賴在這裡討人嫌,明兒你就打發我回去罷!”苟才也怒道:“我在這裡好好兒的勸你!大凡一家人家過日子,總得要和和氣氣,從來說家和萬事興,何況媳婦又沒犯甚麼事!”這句話還未說完,苟太太早伸手在桌子上一拍,大吼道:“嚇!你簡直的幫著他們派我犯法了!”少奶奶看見公公、婆婆一齊反目,連忙跪在地下告求。那邊少爺聽見了,嚇得自己不敢過來見面,卻從一個夾衖裡繞到後面,找他姨媽。
原來這一位姨媽,便是苟太太的嫡親姐姐。嫁的丈夫,也是一個知縣,早年亡故了。身後只剩了兩吊銀子,又沒個兒子。那年恰好是苟才過了道班,要辦引見,湊不出費用,便託苟太太去和他借了來湊數。說明白到省之後,迎他到公館同住。除了一得了差缺,即連本帶利清還外,還答應養老他。將來大家有福同享,有禍同當。那位姨媽自己想想,舉目無親,就是摟了這兩吊銀子,也怕過不了一輩子,沒個親人照應,還怕要被人欺負呢。因此答應了。等苟才辦過引見之後,便一同到了南京。苟才窮到吃盡當光的那兩年,苟太太偶然有應酬出門,或有個女客來,這位姨媽曾經踐了有禍同當之約,充過幾回老媽子的了。此刻苟才有了差使,便撥了後面一間房子,給他居住。
當下大少爺找到姨媽跟前,叫聲:“姨媽,我爹合我媽,不知為甚吵嘴。小丫頭來告訴我,說媳婦跪在地下求告,求不下來。我不敢過去碰釘子,請姨媽出去勸勸罷。”說著,請了一個安。姨媽道:“哼!你孃的脾氣啊!”只說了這一句,便往前面去了。大少爺仍舊從夾衖繞到自己院裡,悄悄的打發小丫頭去打聽。直等到十點多鐘,才看見少奶奶回房。大少爺接著問道:“怎樣了?”少奶奶一言不發,只管抽抽噎噎的哭。大少爺坐在旁邊,溫存了一會。少奶奶良久收了眼淚,仍是默默無言。大少爺輕輕說道:“我娘脾氣不好,你受了委屈,少不得我來陪你的不是。你心裡總得看開些,不要鬱出病來。照這個樣子,將來賢孝兩個字的名氣,是有得你享的。”大少爺只管汩汩而談,不料有一個十二歲的小少爺——就是那年吃了油麻團,一雙油手抓髒了賃來衣服的那寶貨——在旁邊聽了去,便飛跑到娘跟前,一五一十的盡情告訴了。苟太太手裡正拿著茶碗喝茶,聽了這話,恨得把茶碗向地下盡命的一摔,豁啷一聲,茶碗摔得粉碎。跳起來道:“這還了得!”又喝叫小丫頭:“快給我叫他來!”小丫頭站著,垂手不動。苟太太道:“還不去嗎!”小丫頭垂手道:“請太太的示,叫誰?”苟太太伸手劈拍的打了一個巴掌道:“你益發糊塗了!”此時幸得姨媽尚在旁邊,因勸道:“妹妹你的火性也太利害了!是叫大少爺,是叫少奶奶,也得你吩咐一聲;你單說叫他來,他知道叫誰呢。”苟太太這才喝道:“給我叫那畜生過來!”姨媽又加了一句道:“快去請大少爺來,說太太叫。”那小丫頭才回身去了。
一會兒,大少爺過來,知道母親動了怒,一進了堂屋,便雙膝跪下。苟太太伸手向他臉蛋上劈劈拍拍的先打了十多下;打完了,又用右手將他的左耳,盡力的扭住,說道:“今天先扭死了你這小崽子再說!我問你:是《大清律例》上那一條的例,你家祖宗留下來的那一條家法,寵著媳婦兒,派孃的罪案?你老子寵媳滅妻,你還要寵妻滅母,你們倒是父是子!”說到這裡,指著姨媽道:“須知我孃家有人在這裡,你們須滅我不得!”一面說,一面下死勁往大少爺耳朵上擰。擰得大少爺痛很了,不免兩淚交流,又不敢分辯一句。幸得姨媽在旁邊,竭力解勸,方才放手。大少爺仍舊屈膝低頭跪著,一動也不敢動,從十點多鐘跪起,足足跪到十二點鐘。
小丫頭來稟命開飯,苟太太點點頭;一會兒先端出杯、筷、調羹、小碟之類,少奶奶也過來了。原來少奶奶一向和大少爺兩個在自己房裡另外開飯,苟才和太太、姨媽,另在一所屋子裡同吃。今天早起,少奶奶聽了婆婆說他伏侍老太爺、老太太時,要站在後頭伺候的,所以也要還他公婆這個規矩,吩咐丫頭們打聽,上頭要開飯,趕來告訴;此刻得了信,趕著過來伺候。仍是和顏悅色的,見過姨媽、婆婆,便走近飯桌旁邊,分派杯筷小碟,在懷裡取出雪白的絲巾,一樣樣的擦過。苟太太大喝道:“滾你媽的蛋!我這裡用不著你在這裡獻假殷勤!”嚇得少奶奶連忙垂手站立,沒了主意。姨媽道:“少奶奶先過去罷。等晚上太太氣平了,再過來招呼罷。”少奶奶聽說,便退了出來。
苟才今天鬧過一會之後,就到差上去了。他每每早起到了差上,便不回來午飯,因此只有姨媽、苟太太兩個帶著小少爺同吃。及至開出飯來,大少爺仍是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