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笑話,如今做這種管教犟牛惡狗的煩心事,這是我每日的必修課。有什麼辦法,誰叫我當了鄉長,成了家娘,當家婆不狠一點怎麼能管住犟媳婦?他從我手裡將竹鞭拿過去,像酷愛藝術的人,欣賞他潛心創作的藝術珍品那樣,炯炯的目光盯著它,用手愛撫地摸了摸,輕輕地搖了搖,然後得意地笑著說,不過,不過,這竹篾皮我剖得不厚,颳得很光,像過去我們老師的教鞭。就是使出蠻勁打,也只能傷皮肉,絕對不會折筋骨。你可別小看它,四兩的東西價值有千斤重。今天,它,它,它可是我們處理社會主義時代特殊的敵我矛盾的法寶呀。妙,妙,妙,這傢伙就是妙!
我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樣子,就像見到具腐臭的屍體,心裡直作嘔。不過,我要刺探這裡的秘密,有什麼辦法呢,我還得和他打交道。於是就與他虛與委蛇,笑著說:
老同學,你說我的話句句帶刺,哪裡比得上鄉長的個個指頭是刀。不說這些了。老同學,我有事求你,三兩句說不完,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著說。我親暱地拉著他就往對面山上跑。
過去在學校裡,我見到他,覺得他比狗屎臭,急忙掉頭掩鼻走,今天重任在肩,我只好暫時扯上老同學這張天幕,掩飾自己對他的根深蒂固的厭惡,裝出親熱的樣子,與他套近乎。而他就誤自己地位變了,我對他真好。賴昌心裡想,過去池新荷與張紅梅,是西城中學的兩朵並蒂的嬌滴滴的豔葩,一朵傲立在高高雪山之上,一朵躋身於萬人矚目的公園。或高不可攀,人們摘不著;或帶刺扎手,大家不敢摘。而自己形容猥瑣,學識淺陋,她們視他為草芥,不屑一顧。有時他饞涎欲滴,想瞧她們一眼,聞點香氣,往往招來海嘯般的謾罵。那時,他這隻癩蛤蟆當然不敢奢望吃天鵝肉。可如今不同了,他當了鄉長,說不定自己隨著老師的官位高升,他還要升區長,將來也許還能當縣長。他高高在上,含金量已得到極大的提升,一般的佳麗也會趨之若騖。不過,時過境遷,她這朵嬌豔的玫瑰,開始萎蔫,大為降價。他的丈夫仇虯與右派分子洪鷁同穿一條褲子,現在已被趕出昆師,放逐到了白浪湖。可是這傢伙仍淡乾魚放生,不知死活,繼續與洪鷁親近,而尤瑜對他們更百般庇護,早晚會扯出蘿蔔帶上泥,他們都會被打成右派。如今張紅梅也受牽連,被趕出城市,充軍到了湖洲野地。壁上掛團魚,四腳沒處靠。轉而鯉魚上水,迎合他,巴結他,竟然拉著他往山上跑!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緊緊地,緊緊地把她摟到懷裡。他這麼一想,直樂得他張開口,嘿嘿嘿嘿地傻笑,癩痢頭忽閃忽閃地閃光。他們跑到那邊山上一棵樹下時,賴昌即刻摘下從不離開腦殼半分的帽子,用它拂去一塊石頭上的塵灰,儼然像前朝的太監侍候皇后一樣,躬身媚眼對我說:
紅玫瑰,我驕傲的公主,尊貴的客人。你能來看我,我感到十分榮幸。有什麼指示,你儘管吩咐,小人一定照辦。說完,又調皮地敬了個鞠躬禮,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下,裝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他這麼王八敬神,我也只好佯裝客氣,笑著對他說:
好!賴大哥,你說得好!我才到農村工作,沒有絲毫經驗。你既然如此爽快,願當我的老師,那我這個頑劣的學生就大膽提問了。我知道對這種妄自尊大的自緣秤鉤秤自己的老鼠,只有給他多戴幾頂高帽子,他才會忘掉自己的生辰八字,把所有的機密告訴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這麼一說,他受寵若驚,就搖頭晃腦,趾高氣揚,把姚令聞下一步準備開鬥爭會、比放開肚皮吃飯的全部計劃告訴了我。我故意搖頭,說他狡黠,又說他假話騙人,他就指著天,拍著胸脯賭咒說:
紅玫瑰,這些都是姚區長今天早晨親口對我說的,千真萬確。如有半句假話,就遭天打雷劈!
看到他那光著頭、繃著臉、虔誠發誓的奇醜詭怪的樣子,我真想笑。現在我要得到的機密都得到了,我該反唇相譏,回敬他幾句,也好讓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又拿過他的竹篾片,也學著他的神態,看了看,摸了摸,搖了搖,裝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問:
賴大哥,你說,你說,這小小的竹鞭是法力無邊的寶貝,能處理特殊的敵我矛盾。看來你是我們昆陽的理論家,能點石成金的如來佛了。不過,我頑冥不靈,還是不知道,這特殊的敵我矛盾的特殊,究竟在什麼地方?
紅玫瑰,算你聰明,問到了點子上。我明確地告訴你,這特殊就特殊在進入社會主義革命時期,敵我陣勢有了新變動。我們的敵人已不只是地主、富農、**那麼幾隻早貼上標籤的死老虎,還有大量新生的資產階級分子,他們才是最難對付的狡猾善變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