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親切越好!你如果能叫我大哥,我會更高興,更高興!聽我這麼說,他那沉重的犁坯似的濃黑的眉毛,居然也輕快跳起舞來了。並且得隴望蜀,他要我呼大哥。我想將他深藏在心中的毒蛇引出來,就調他的胃口,先給他甜的吃,我說諂言媚語笑著說:
姚大哥,您說的條條有理,讓我信服。不過,不過,您只是說說罷了,也不一定想做到,或者不一定能做到。記得在西城中學讀書時,您稱讚池新荷嬌滴滴、粉嫩嫩,是雍容華貴的牡丹,是剛出水的清新雅秀的芙蓉;說我只是帶刺的玫瑰:遠觀近賞,伯仲分明。後來你排演《黃河大合唱》時,我自不量力,強烈要求演唱女聲獨唱《黃河怨》,我多次要求,你就惱怒地說,人貴有自知之明。人家新荷是啾啾鳳凰,你可是嘎嘎山雞。這演唱《黃河怨》當然非池新荷莫屬。你癩蛤蟆不應該想吃天鵝肉。言猶在耳,今天您怎麼會捨近求遠,棄伯取仲,誇讚起我這癩蛤蟆來了呢?並且,這華貴的牡丹、出水的芙蓉,啾啾鳳凰,在您的旗下,已歷三載,不知有多少個今天、明天、後天。您早已連升三級,可她既未入黨,也未當長,聽說她的日子還過得很尷尬。是不是因為鳳凰生了角,牡丹芙蓉也長了刺,變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如果是這樣的話,您不如離我這帶刺的玫瑰遠一點,免得日後扎傷手。因此,我以為您對我,最好保持這種遠觀的距離,我呼哥哥,你喚妹妹,應該是你我最明智的選擇!
紅梅妹妹,你誤會了,你把你哥哥看扁了。姚令聞的濃包被人戳穿了,流出腥臭的濃血,讓人噁心。不過不管怎樣,他還是強詞狡辯去掩飾,你怎麼說得這麼難看?我如今已為人夫,我妻子你也認識。她對我恩愛,我對她鍾情。我怎麼會辜負她呢?我這麼做,無非是想給你提供些便利的工作條件,讓你取得更大的成績。至於池新荷嘛,不是我不照顧她,而是她太任性。如今階級鬥爭這根弦繃得這麼緊,她卻硬要與右派分子同坐一條板凳,我有什麼辦法。至於我對你是好心還是惡意,你就日後走著瞧。但是我得特別提醒你,尤瑜是根柔弱的藤,不是棵高大的樹,暴風雨來臨,它就會塌泥委地,又怎麼能依靠?我這裡大門始終向你敞開,什麼時候你棄暗投明,我都熱烈歡迎。尤瑜他畢竟是我的學生,我責無旁貸,應該幫助他。請你把我的話轉告他,秦始皇修萬里長城,沒有壘一塊磚,隋煬帝開運河,也沒挑一勺泥。冒著如雨的矢石攻城的萬人的白骨堆成了山,足不出戶、運籌帷幄的將軍卻功成名就,拜將封侯。聽說尤瑜赤腳草鞋拚命挑土,想做領頭雁,其實他只是拉著重車上長高坡的貴州驢子。階級鬥爭四兩撥千斤,一抓就靈,狠抓到底,就無往而不勝。可是他冥頑不靈,不僅不抓階級鬥爭,反而與右派分子沆瀣一氣,與洪鷁暗送秋波,早晚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張紅梅呀,你可得明辨是非,百倍警惕啊!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毛骨聳然。原來他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做秦始皇、隋煬帝,就是要人民群眾做貴州驢子、拉車的笨牛。他的所謂階級鬥爭,就是心狠手辣,打擊消滅與他對作對、甚至對他稍不順心的人。為了逼池新荷就範,他運用手中的權力,將她與你竹海拆開,又設計將竹海打成右派,然後緊緊掐住池新荷的脖子,盡情折磨。池新荷多次申請調離過虎崗中學,姚令聞畫地為牢,不讓她離開半步。使池新荷終日鬱鬱寡歡,生不如死。像他這樣劇毒的蛇、兇狠的狼、狡猾的狐狸,也可稱作';明';,如果我真的把自己當作';珠';去';投';靠他這種';明';,那豈不是自投羅網,做第二個池新荷?我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平行道上行車好。對這種狂妄而不可理喻的黑心人,還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妙。此時他還天南海北侃大山,只想扯住我留下來。我知道這裡不是百花村,而是虎狼窩。我必須金蟬脫殼,脫網逃走。我急中生智,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貌似誠懇,卻又虛情假意地敷衍他:
老師,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真想年年月月,時時刻刻,這麼聽下去。今天您給我的教育,讓我懂得了服從黨的領導,釘子釘鐵,分毫不能遊移。眼下游魚子畢竟是黨的書記,我的頂頭上司,他正在等我彙報。正像我不能違背您的意旨一樣,我也必須服從他的領導。否則,就是反黨,我可吃不消。老師,經你這麼一提醒,對不起,我得馬上走!話音剛落,不由分說,我便邁開腳步往外跑。
跑了好一陣,聽不到身後有喊聲,我才放慢了腳步。我這才察覺到漸次平靜下來的心鼓,幾乎與腳踏落葉枯枝發出沙沙的響聲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