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的人。她叫樸順姬,你早已見過並且經常與她打交道。在這裡,只有組織上承認我們是夫妻,一般的人都以為我們是兄妹。我父母已經過世,我家在家鄉的產業已公私合營,我已沒有什麼牽掛,為此,我很少回江南,大家真的相信我的老家在延邊自治區。
“這些年來,有件事讓我感到終身遺憾,每當夜闌人靜,我一想起它,就愧疚萬分。你還記得當年在歡送志願軍的宴會上我說過的話嗎?當時我曾大言不慚地說,到部隊裡,我要好好幹,趕走了美國鬼子,解放了朝鮮,回到祖國,回到昆陽,我要到昆陽師範當政治教員。到那時,也許現在的一年級同學,還能聽到我的精彩的演講。另外我還曾對你和仇虯說,現在我們是志願軍,唱主角,歡送筵宴上我入席,吃上了‘蓮蓬快綠’這樣的大家從未見過的美味佳餚,你們只能瞪著貪婪的眼睛,流著涎水看。他年,我回到昆陽,一定請你們到怡情旅社吃‘蓮蓬快綠’。當時我出於一種逆反心理,惡作劇地調侃譏諷,為自己學業上不爭氣、精神上受壓抑洩怨憤。可後來覺得正人君子必須重然諾,這事幾十年來,就一直梗在我心裡。回到東北後,我覺得回昆師當政治教員的事,雖然已成泡影,但是,如果我出差回昆陽,請你們吃‘蓮蓬快綠’,應該還可以做到。後來,我聽說你被劃為了右派,投水死了,這使我十分沮喪,心想,年輕時誇下的海口,竟一樁也不能兌現。可自從在卸火車上的貨物時又見到你,一年多來,我心裡總在嘀咕,你就是竹海,可你的名字為什麼偏偏叫‘員籜’?我琢磨了一年多,最近才弄清楚你在名字上佈下的迷陣,‘員籜’就是隕落的筍殼,竹子直節亭亭,可是這筍殼在竹子剛剛出世時,就隕落腐爛最倒黴,這不就是你走投無路的竹海的最好的詮釋?昨天晚上我想到了這點,因此今天我就特地來找你,開啟天窗,亮出這些實話來。可惜你如今已經是在逃的‘罪犯’,恐怕永遠也不能回到昆陽,我請你品嚐‘蓮蓬快綠’的承諾,也許只能到陰曹地府才能兌現,這真讓我抱憾終生,抱憾終生啊!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去告訴你,我的事,你得為我守口如瓶,我姓樸,順姬是我的親妹妹。至於你嗎?現在仍然是罈子裡的擦菜子,透風就會臭,那麼我也作閉口蛇,就是千斤榨壓碎了我的脊樑骨,我也透露半個字!你叫‘員籜’,從前我們根本不相識,井水河水,互不干擾,可是地下水我們還永遠息息相通,你看怎麼樣?”
喬俊的清水淘白米的爽快的談話,掀掉了橫在我們心頭的的隔膜,從此兩顆心緊緊貼在一起。這時我也真正相信革命戰爭是個大熔爐,能將頑石冶煉成鋼鐵,當年喬俊那般冥頑,大家都說他是花崗岩,誰又能想到後來成為了重然諾的堅強的革命戰士?我感動得淚流滿面地對喬俊說:
“喬俊,我的好兄弟!沒有想到你竟這麼重情篤義。過去我真是有眼無珠,錯把美玉當頑石。要是你現在回到昆師,別人也一定會掃卻眼前障目的塵霧,對你刮目相看的。你回到昆師,不只是個出色政治教員,而應該是昆師的卓越的校長。當年我沒有吃上‘蓮蓬快綠’,可我到廚房裡請教大師傅,知道它的做法。如今,我無地施展自己的才華,如果有機會,我就如法炮製‘蓮蓬快綠’,讓大家品嚐品嚐。”
就這樣,以後在公共場合,我們形同陌路,不打招呼不答話。為了不讓人找岔兒,他把樸順姬派到我們那個墾荒點當領導,為我撐起了一把遮風避雨的傘。不過這些年,我也沒有虛度時光,我潛心研究增產的辦法,將旱地改種水稻,樸處長出差找回合適的稻種,經過幾年試種,成功了,然後大面積推廣,新墾的田地居然產量翻番。平日獲得榮譽,樸順姬去領獎,這次,去昆明開會,除了領獎,還得介紹經驗,樸順姬死活不去。我沒有城鎮戶口,沒有工作籍,組織上沒辦法,只好授予農民科學家的稱號。我這個上不了檯盤的狗肉,不敢去見公婆的醜媳婦,逼得沒法,只好充當三牲敬神,塗脂抹粉去見“公婆”。這次去昆明,我這個貨真價實的右派,居然乘飛機從北國飛到南疆,以“員籜”的名義,在大會上介紹了經驗,著實風光了一次。尤瑜,我問你,這二十幾年來,你鄉長、區長、部長、縣委書記,步步高昇,但不知你也曾乘飛機升入雲端,享受過我曾經享受過的待遇?
在北國的近二十年裡,我將南方的那些坎坎坷坷,都拋諸腦後,唯一讓我牽腸掛肚的就是新荷。每當北風呼嘯的不眠之夜,皓月千里的夢迴之時,我的腦海裡就時刻在映現新荷的倩影。月下臨風奏妙曲,月黑浪高巡大堤,桃花雨裡釣昆江,花前與她攜手捉蝴蝶。每睹她的矯健靚麗的身影,我